待她們把藥煎好,房裡已收拾乾淨了。土根的腿被重新敷了藥,用乾淨的布包了起來。沈子翼蒼白着臉,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林小竹把藥遞給袁天野,然後將沈子翼推出了門:“出去透透氣吧。”
沈子翼到外面,呼吸着新鮮空氣,看着前面那一片灰濛濛的瓦礫,道:“林小竹,我是不是很沒用?”
“也不是啊!”林小竹安慰道,“你生活的環境不同,對這些事,自然不習慣。再說,你擅長的也不是這些方面嘛,你看,到現在爲止,你賺的錢是最多的呢。”
“那幅畫的錢,有一半是你的,你賺的才最多。要不是你,我們到現在沒準還沒吃上飯呢。”沈子翼搖搖頭,“再說,袁天野賺的錢雖然最少,但他做的事卻最有意義,看看那些人,對他有多感激!”
林小竹知道沈子翼鑽了牛角尖了,再勸也沒用。不過她覺得,鑽鑽這樣的牛角尖,對他而言是一件大好事。原先的沈子翼,雖然心性純良,性格溫和,也頗有才華,卻總讓人感覺缺少了點什麼,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而現在,在接觸到民間生活、有了這樣一段閱歷之後,他或許會蛻變成一名對國家、對民衆有責任心的男子漢。
“走吧,進去看看。”沈子翼站直身體,轉身進了屋子。
林小竹微笑地擡眼看了看天,也跟着進了屋。
一進去,就聽得袁天野在耐心地交待土根娘:“……傷口不要沾生水。要按時給他換藥、吃藥。我們就住在趙老闆鎮西的一座小院裡,晚上有什麼事。你可以去那裡尋我。明兒我還會再來看看的,你儘管放心。”
“多謝袁大夫。勞您費心了。”土根娘聽得兒子不會有事,情緒已穩定下來了,“這個,不知這醫藥費,是多少錢?”說完,她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來。不過布包是掏出來了,她卻是一臉的爲難,盯着布包的眼色也有些黯淡。
袁天野看了那布包一眼,道:“十文錢。”
“啊?”土根娘擡起頭來。看着袁天野,滿臉的不可置信,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如釋重負地打開布包,把裡面的銅板數了又數,留出兩枚,將剩下的那十枚遞到袁天野面前,“謝謝袁大夫。”眼睛裡恢復了原先的神采。
袁天野將那十枚銅錢收在手掌裡,拱拱手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土根不會有事的。如此,我們就告辭了。”
沈子翼看着袁天野,又看了看土根娘,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一直到走出土根家的院子,他才道:“剛纔咱們已賺了那麼多錢了,你明明看到土根家住在這種地方。家裡又窮成那樣,而且孤兒寡母的。怎麼還收他們的錢?再說,要收錢也不應該只收十文錢。你開的藥可都是貴重藥。沒一兩銀子根本抓不來。”
袁天野拍拍他的肩膀,問:“那你說咱們是應該收錢呢?還是不應該收?”
“當然不應該收。”沈子翼不加思索地道。不過這話一出口,他又心虛地看了林小竹一眼。
林小竹被他氣笑了:“你這樣看我一眼,是個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爲我是鐵石心腸?哼,我跟你說,剛纔那位賣畫的老丈是商人。他出那個價錢,主要是想從中謀取最大的利益。賤賣自己的東西讓別人得利,那叫傻子,不叫慈悲。咱們賣他五百兩,他轉手賣上一千兩或一千五百兩,賺的比咱們還多。這樣的人和事,很值得你同情嗎?”她瞪了沈子翼一眼,“好,再來說土根家的事。照理說,收她個三兩、五兩銀子,一點也不爲過。咱們收她的錢是正常,不收她的錢,那叫做慈悲。”
“那爲什麼要收十文呢?如果是真慈悲,還不如不收。”沈子翼反駁道。
林小竹搖搖頭:“人再窮,也是有自尊心的。如果你不收她的錢,那叫施捨,那叫憐憫。無論是誰,被人施捨被人憐憫,心裡都不好受。這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咱們收她十文錢,既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又讓她心安理得,覺得你幫我看病,我付你錢財,錢貨兩清,互不相欠。這是其一。”
“還有其二?”
“這其二,就是間接告訴這楊林鎮的人,咱們不是白白幫人看病,無償施捨藥材的。這世上喜歡佔小便宜的人多了,真要傳出這樣的話,今晚咱們就不要睡覺了,趙家小院門口一定會排滿了人,不管有病沒病,都讓你治。治好了,你還不能收錢。收了就是沒良心,就是厚此薄彼。如此一來,那些真正有疑難重症之人,就輪不到看病。咱們這樣做,就叫做好心辦壞事!”
沈子翼看着林小竹,半天說不出話來。想不到不過是區區十文錢的事,能讓林小竹說出這麼多道道來,這丫頭的腦袋,不知是怎麼長的。
他轉過頭去,問袁天野:“你剛纔收那十文錢,可有想到這麼多?”
袁天野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
沈子翼很受打擊,看着這兩人,嘆道:“你們這彎彎腸子,真多。”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小夥子,好好學着吧。”林小竹也拍拍他的肩膀,老氣橫秋地道。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聽得這句詩,沈子翼喃喃唸了一遍,眼睛一亮,“好詩句,好詩句。”
“呃。”林小竹無語望天。這些話,都是後世人們經常引用的好不好?她順嘴就說出來了,全然忘了它是曹雪芹在《紅樓夢》裡說。
“這首詩,全詩是什麼樣的?你把它作全了,寫下來送給我吧。”沈子翼越想越覺得這句詩妙,兩眼晶亮地盯着林小竹。
“沒了,就這兩句。隨口亂說的,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林小竹擺擺手,吐了吐舌頭。
偶得佳句,卻做不成全詩,這是才子們經常遇到的事情,沈子翼見林小竹如此說,也不再追究全詩了,道:“這兩句也得把它寫出來。話說回來,咱們好歹相識一場,你還沒送我墨寶呢。”
“林小竹……”袁天野提高聲音喚了她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他可做了林小竹三、四年主子,怎麼能夠越過他送墨寶給沈子翼呢?要送也得先送給他啊!
林小竹看看沈子翼,再看看袁天野,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道:“可二位準備送些什麼給我呢?二位殿下總不能只問我要禮物而不還禮吧?”
她心裡面想,最好每人送她兩千兩銀子,那就爽了。她這書法可是陳附馬大爲稱讚過的,這詩更是千古絕唱,寫一首就少一首的,不可再生稀有資源啊!每幅字兩千兩銀子,不算多要吧?如此一來,她就可以把債還清,還有剩餘作本錢了。
她哪裡知道,面前的這兩位殿下,根本就沒把她那債務當回事。早在離開燕京之前,袁天野就把她欠的銀子還給沈子翼了。他是萬不能容忍自己心愛的女子欠別的男人銀子的,要欠也得欠他的。而沈子翼呢,當時死活不要那銀子。他覺得那是他跟林小竹兩個人之間的事,關袁天野什麼事啊?袁天野把自己當成林小竹什麼人了?於是最後,兩人爭執不下,隨手把銀子分散給了蹲在皇城根上乞討的乞丐了,算是幫林小竹做了善事。
所以,沈子翼殿下此時便想,這書畫間的事,那可是天底下大雅之事,怎麼能拿銅臭來侮辱林小竹呢?考慮來考慮去,他最後決定投桃報李,林小竹送他詩字,他就送林小竹一幅畫,當然,還得在上面提一首最得意的詩,再蓋上他最好的印章。
而袁天野則在想,如何去弄一塊這世上最好的玉佩,來送給林小竹。這也算得上是他們之間的定情禮物了。或者乾脆就當作聘禮,以後成了親,還可以當成傳家寶,傳給子孫後代。
但這詩畫還沒影子,萬一畫不出最滿意的畫作,寫不出能與林小竹那首“千山鳥飛絕”相媲美的詩句,可怎麼辦?玉佩也還不知去哪裡尋找。要送就一定要送這世上最好的玉。可好玉不容易尋,萬一要尋個一年兩年,豈不叫林小竹失望?
所以兩人很默契地對視一眼,道:“禮物是一定會有的,不過到底是什麼禮物,暫時保密。”
林小竹看他們倆一眼,一挑眉:“好吧。”寫一幅字,不過舉手之勞。卻能讓兩位殿下欠她一個禮物,或是一份人情,多麼的划算,何樂而不爲?
在土根家耽誤時間太久,此時太陽已偏西了。林小竹驚覺時候不早,急道:“糟了,不知這會兒成衣鋪子還開門不?咱們還得去買兩身換洗衣服才行。”
林小竹不說,兩個從未操心過衣食住行的大男人根本沒想起這茬。經她一提起,兩人便覺得身上不舒服起來。明兒晚上住在農家,大家都沒辦法洗澡,看着外衣太髒,林小竹便把髒的地方刷了刷,今天一早便又穿上了。今天無論如何都應該好好洗個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