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牆壁頗厚,趙禹要仔細去聽,才捕捉到兩人稍顯模糊的聲音。
只聽靜虛說道:“丁師妹,我們這般窮耗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況且與那些幫派人士糾纏太深,只怕師父要怪罪。貝錦儀師妹回師門報信,至今沒有音訊傳來,可知師父必然是不悅的。”
半晌後,丁敏君的聲音才響起:“師姐,這時候我們千萬不能萌生退意亂了陣腳。那小魔君多可恨,難道你忘了?若不殺他,我們峨嵋派會被江湖同道恥笑!我們兩個,往後在門中也擡不起頭!”
似乎擔心靜虛生了退意致使自己孤軍奮戰,丁敏君又說道:“那些幫派人士,雖然大半賣我們峨嵋一個面子,名義上卻還是河間雙煞那兩個老前輩召集起來。我們當下只是事從權宜,只要殺了那小魔君,事後師父也未必會怪罪我們,峨嵋派名聲自然也能保全!”
靜虛又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一月前在滎陽到底是哪個送信來說那趙無傷蹤跡出現在晉中?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那人大可以擺明身份來提供消息,這般鬼鬼祟祟的舉動,不似是個好路數。”
聽到這裡,趙禹才知這些人突然轉向山西,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緣由。不用說,報信之人必定是柳成濤的同黨,只是爲何要將陷阱設在平遙?
正思忖之際,趙禹又聽丁敏君說道:“或許那報信之人是懼怕魔教囂張氣焰,但又不失俠義心腸所以纔有這一番舉動。北方江湖事,我們終究不是太清楚。但既然河間雙煞對這訊息深信不疑,他們與那小妖人有殺子之仇,該當不會有錯。”
那兩人又談了片刻,然後便離開客棧,顯對追殺趙禹之事分外熱心。
趙禹將自己聽到的事情與楊青荻講了一遍,兩人又討論片刻,都覺無甚頭緒。
趙禹沉吟道:“河間雙煞到底是怎樣的人?”
楊青荻搖搖頭,說道:“我以前都未聽過這個名頭,只從丐幫得知他們成名數十載,河朔之間極有威望。你莫非覺得他們兩個有嫌疑?”
趙禹點點頭說道:“先前我們推斷柳成濤同黨身份,只因我與河間雙煞的仇隙纔將他們兩個忽略。可是現在想來,他們若要殺我這小輩,何須這般大費周章,並且只因一個莫須有的消息便將衆多江湖人士拉來平遙,欠下那些江湖人一個人情?若他們本就與柳成濤一路,這麼一來可以達到原本的目的,二來篤定我會被引來,從而報了他們的私仇。”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江湖大亂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況且爲什麼要大費周章來平遙?”
聽到楊青荻的質疑,趙禹想得頭都大了,不禁惡聲道:“真想直接殺上悅來客棧,擒下那柳成濤逼問一番,自然真相大白!這般九曲十八彎的兜圈繞彎,真要將人逼的抓狂!”
“這都是小場面,還有更詭異的事你還未見識到。”楊青荻說道:“可惜丐幫的人眼下都被牽扯在太原城與華山派對峙,不好去打探消息。”
這時候,藥湯已經沸騰起來,古怪味道盈滿客房。趙禹掩着口鼻,悶聲道:“藥湯怎麼這麼濃的味道?”
楊青荻早已推開窗子,臨窗而立,說道:“良藥苦口,味道自然也要濃一些。做戲要做全套,怎麼能在枝節上露出破綻。”
“那姐姐是現在喝,還是稍後再喝?”趙禹熄滅了爐火,隨口問道。
楊青荻嘴角一揚,反問道:“我又沒病,爲什麼要喝?”
“這麼濃的味道,倒在哪裡都不成。你不喝,難道要我喝?”趙禹嘀咕一聲,待看到楊青荻美眸中笑意,才詫異道:“真要我喝?”
楊青荻抿嘴低笑不語。
嗅着鼻端繚繞的酸澀味道,趙禹哪還不知自己又被戲弄了。他眸子一轉,忽然拉開門將藥罐摔出門外,迎上楊青荻詫異目光,咧嘴一笑,然後抱着腦袋躥出房去,扯着嗓子大吼道:“少爺千萬不要動氣,身子要緊啊!我這就去那藥鋪理論,怎配出這種要人命的湯藥!”
喊完後,對小嘴微張表情呆滯的楊青荻低語道:“我去見見明教人,稍後回來……”
一路衝到街上,趙禹才放緩腳步,一邊溜達着一邊回味楊青荻那嗔惱表情,大感快意,同時感嘆女人當真麻煩,無論大小,都慣會喜怒無常蠻不講理。
他在平遙城遊逛一會兒,待身上藥湯味道散盡,才一轉頭出了城。
出城數裡外桑林成蔭,百鳥齊鳴,本是極爲賞心悅目的初夏景緻,趙禹卻覺出幾分古怪的靜謐。這連片的桑園中,竟一個人都無,若非桑樹上還殘留一些農人打理的痕跡,趙禹還以爲自己誤入某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
察覺到怪異之處後,趙禹越發留心起來,繼續深入,又發現一個明教標識。轉過土丘又沿溪流上溯數裡,才遠遠看到一個稍顯破落的村莊。這村莊綠樹環繞,一水側流,正是桃源一般的佈置,然而卻看不到人的影子。
跨過溪流臨近村莊的時候,道旁草垛裡忽地躥出兩個壯漢,分站趙禹兩側,冷喝道:“什麼人?”
趙禹見這兩人步伐氣度應是硬功極爲紮實之輩,他念了兩句吳勁草所教的明教暗語,那兩人表情才鬆動一些,卻還審視的打量趙禹。趙禹退一步,說道:“村中是明教哪位主事?我與貴教銳金旗吳勁草舊相識,他可來了?”
那兩人聽到這話,臉色變了一番,詫異道:“你就是趙禹趙少俠?”
趙禹點點頭,正待說話,卻聽一個粗豪聲音響起:“哪個敢擅闖進來?莫不是行跡泄露了?”
聽到這熟悉聲音,趙禹臉上泛起喜色,轉頭看見常遇春壯碩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常遇春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站在村口,方欲呵斥卻覺這少年眼神有些熟悉,正思忖之際,趙禹走上前,以原本的聲調笑道:“常大哥,久違了。”
“你、你是趙兄弟!怎麼成了這個模樣?”常遇春聽到這難忘聲音,登時瞪大眼眸,片刻後才大笑道:“我就說,趙兄弟你腦筋靈活,那些白癡哪能奈何得了你!”
說着,他衝上來伸開臂膀給了趙禹一個大大熊抱,久別重逢顯得分外熱情。
他鄉遇故,趙禹都喜悅得很,笑道:“真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常大哥。你的傷勢可好了?”
常遇春退一步,鐵拳捶捶胸口,豪邁道:“好得很,老虎都能打死一隻!”
兩人並肩往村莊走去,互述別情。原來常遇春傷愈後便往潁州去投明教韓山童,得知趙禹救下吳勁草等人之事,忙不迭隨着教中兄弟來助趙禹。講起趙禹這番引起的大動靜,又忍不住連聲讚歎。
趙禹想起那個曾一路同行的小子張無忌,便問他的寒毒可曾好了,可不要重症不治一命嗚呼,這一來自己有負張三丰所託,往後不好再去武當山去看望周芷若那可憐的小姑娘。
常遇春說道:“那小子中的寒毒頗麻煩,以我胡師伯之能都無法根除,只能拖延着治,暫時還沒有性命危險。對了,那個姓周的小姑娘現在也不在武當山了。”
趙禹臉色一變,冷聲道:“怎麼?難道張三丰那老道士因爲他徒孫治不好,不肯再收留?”
常遇春搖搖頭,說道:“這倒不是,我去時倒沒見過張真人,只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解釋說武當山上女眷甚少,收留這小姑娘多有不便,因此便將這小姑娘送去了武當世交的峨嵋派。我都去峨嵋山附近準備見上她一見,只是那峨嵋派的滅絕師太門戶之見尤甚,遠不及張真人開明。我也不能深入峨嵋派,便託山下的鄉民往山上送了一些東西。”
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番曲折,想到目下自己已經算與峨嵋派結仇,倒不好再貿貿然去見那小姑娘。趙禹心中越發煩躁,冷笑道:“那甚麼宋遠橋倒是好說辭,偌大武當山竟連一個小姑娘都安置不下!待此間事了,我倒要去問一問,到底有哪裡不方便!”
將近一年未見,常遇春見趙禹氣度越發不凡,尤其聽說他在方家堡孤身惡鬥羣雄,便覺這少年越發看不透。
這時候,村中最顯眼的祠堂中正走出一行人,各自氣凝神聚,雙眼中精光湛湛,盡是武功頗具造詣的高手,當中正有吳勁草。趙禹見他臉色尚有些蒼白,顯然傷勢還未盡好便急不可耐來援助自己,可見乃是一個有恩必報的好漢子。
常遇春爲兩下引見,吳勁草才認出易容的趙禹,什麼話都未說,便搶步上前單膝跪地,抱拳道:“吳勁草叩謝少俠救命之恩!”
趙禹連忙將吳勁草攙起,笑道:“我救了你們一番,你們這次又要反救回來,這般謝來謝去,幾時是個頭尾!”
衆人大笑,然後一一見禮。吳勁草身後一個氣度莊嚴、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便是銳金旗掌旗使莊錚,另一個洪水旗的掌旗使唐洋則是一名文質彬彬的中年文士,其餘衆人皆是明教五行旗中精銳。
趙禹見這些明教精銳各有不凡氣質,方知明教能稱雄武林,着實有其獨到之處。
莊錚神色鄭重對趙禹說道:“趙少俠仗義出手,救下我教衆多兄弟的性命,不惜以身犯險,惡鬥羣豪!這番恩情,五行旗上下結草銜環,必當厚報!”
他身後衆人都齊聲道“必當厚報”。
趙禹還未被如此熱情的招呼過,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些什麼。
唐洋走上前來,握起趙禹的手,笑道:“趙少俠古道熱腸,若不嫌我等高攀,大家何不兄弟相稱,免了生分。”
趙禹正待要接口,心中忽生警兆,未及思索,手指瞬間搭上腰際,飛刀勾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