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一路飛奔起來,狀若瘋狂。
宋遠橋的態度,直接將他打入絕望的萬丈深淵,過往人生中所有信念轟然坍塌。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陡然爆炸開,將他所有理智全都炸個粉碎!
爲什麼?爲什麼他處處與人爲善,卻處處有人爲難他?爲什麼這些人一定要苦苦相逼,逼死了他父母還不止,現在又要把他趕往絕路?爲什麼原本親厚無比,待自己有若親生的師伯會變成這樣的態度?
他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泛起魔君出現時大師伯倉惶退後的神情,還有那遙遙指向他心門要害的手掌。如此令人絕望的畫面,他甚至不敢仔細去想背後的意味。
視野所及,人馬激起的煙塵急劇向後方掠去,那是彭和尚和周顛將人往旁處引去。張無忌一心求死,卻沒有自刎的膽量,現在就連找個人殺了自己都成了奢望。
他發足狂奔,足足奔出了十餘里,才一頭蹌入沙堆中,沙塵填滿了口鼻,胸膛裡似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而他卻再也不想動彈,再不想擡頭去看一眼那冷酷世界。
趙禹輕輕走上來,伸出腳將張無忌挑飛起來,看見他雙眼呆滯無神,臉上沾滿了泥沙,一副形容枯槁的樣子。
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張無忌突然抓住趙禹衣衫下襬,哀求道:“你殺了我,殺了我啊……”
趙禹席地坐在張無忌身邊,眼中泛起一絲憐憫,嘆息一聲,說道:“你早就該死了,留在世上,害人害己。這些年來,武當派好不容易擺脫了你爹孃那件事的陰影,在江湖上的聲望影響有了起色。他們卻想不到,你突然出現,再次將武當派推到了風口浪尖。可憐張五俠,他的死只是給武當派在面對這件事立場一退再退添個藉口。武當派的膽氣,早被你爹橫劍自刎那一劍給斬斷了,江湖越老,膽量越小,再次面臨這種情況時,連試一試的勇氣都無。”
“你說這些作甚麼!我只是要你殺了我,你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殺了我對你來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張無忌捂着耳朵悽聲嘶吼道。
趙禹卻不理會他,仍自顧自說道:“爲人處事,一步退,只好步步退。若這一次武當派選擇接納包庇你,過往十年的忍辱求全就沒了意義,江湖上超然的地位和影響蕩然無存。人們只會說,瞧吧,武當派原來慣會沽名釣譽,終究還是要保住張無忌這個小孽種,和魔教沆瀣一氣。”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明明知道會是這樣一個局面,爲什麼要把我放下光明頂來……”張無忌已經沒了嘶吼的力氣,癱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氣。
趙禹站起身,說道:“你想死,何用我出手。只要在這漫天黃沙裡遊蕩,過不多久就會死於非命,當然,必要的折磨逼問還是少不了的。我追上來,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若一心求死,就呆在這裡吧。若心裡還有不甘,就站起身來,給那些人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聽到趙禹的話,張無忌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神采,原本枯井一般的心境漸生漣漪。
趙禹繼續說道:“這世上愛恨皆有緣由,你不妨設想一下,若現在你有絕世武功,一呼百應,又會是怎樣一個局面?世間人皆知你曉得屠龍刀的下落,但卻無人敢用強逼問。你的師伯師叔也不再視你爲一個麻煩包袱,而要當作武當派的中流砥柱。那樣的情景,是不是想想就覺心旌搖曳?可惜,都是假的。”
“你若沒有膽量站起來,我勸你還是自盡算了。你只要活着一日,武當派在正道武林的位置就尷尬無比,而那些逼死你爹孃的人也會一直緊緊咬着你不鬆口,除非你肯將謝遜的下落講出來。”
“這絕不可能!”張無忌斷然喝道:“我寧可死,也不會出賣義父!”
趙禹邁步走去,說道:“或生或死,在你一念之間。是就此一死了之,還世間一個清淨。還是瞪大眼仔細瞧着那些逼死你父母的人如何不得好死?”
望着趙禹漸行漸遠的身影,張無忌眼中閃過痛苦掙扎之色。突然,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抓起鋼刀來往脖頸上劃去,同時大吼道:“張無忌,你不死還有何用!”
鋼刀一寸寸劃開皮膚,切膚之痛令張無忌混亂的思緒瞬間變得通透起來。他驀地想起當年在武當山上父親橫劍自刎的畫面,而今日自己卻又難免這一遭,父子二人,結局竟如此相似!一時間,悲從中來,掩面痛哭起來。
趙禹見張無忌拿起刀來,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這張無忌一腔悲憤發泄不出,又被自己言語擠兌相逼,說不定真會將心一橫,在自己面前自盡。他對張無忌雖無甚好感,但終究相處數年,總算有些情誼,卻不忍眼睜睜看着張無忌死在自己面前,正待要出手打落鋼刀,卻看到張無忌已經掩面痛哭起來。
見這一幕,他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大凡自盡之人,皆憑胸膛裡一股噫氣,想法偏激到了極點,纔會捨命輕生。這種事,憑的是一鼓作氣,若氣衰了,也就沒有那膽量了。
張無忌足足痛哭了小半個時辰,似要將半生悽苦盡皆發泄出來。
趙禹站在一邊等着,偶爾出手料理幾個在遠處觀望的人。終於等到張無忌發泄完,漸漸收住哭聲。
張無忌睜着一對通紅的眼,哽咽道:“我不甘心!我一生沒做過壞事,卻要不得好死。而你殺伐不斷,卻受萬衆敬仰!這不公平,世道不公平!”
趙禹朗笑一聲,不以爲忤道:“世上從無絕對的好壞之分,對你壞的,對我就是好,對我好的,對你就是壞。你一生沒有做過壞事,又何曾做過好事?我殺伐不斷,卻有千萬人因之而受惠。是好是壞,豈是你一言能決!怎樣,到底有沒有一個決定?左右皮都已經劃開了,刀鋒再下三分就能死了。”
張無忌臉色陰沉,搖頭道:“我不要死,我還要留着一條命去找義父,報答真正待我好的人!”
趙禹伸手拎起了張無忌,說道:“既然不想死,那就跟我來吧。現下武林中能夠保你無事的,只有我了。”
張無忌不無傷感道:“讓我加入明教吧,我不想再平白無故受你恩惠。”
趙禹搖搖頭,說道:“我答應過你太師父,不讓你加入明教,這點信譽還是要講的。你也不必自暴自棄,好歹你是武當張五俠的嫡子,只要妥善解決了謝遜之事,日後未必不能光明正大重返武當派。”
張無忌忙不迭再開口道:“義父他仇人衆多,血海深仇難化解。我是斷斷不肯爲了自己脫身出賣義父的!”
趙禹冷笑一聲道:“謝遜總還是我明教的護教法王,這點擔當,明教還是有的。”
說罷,他不再與張無忌多說廢話,縱身疾馳,漸漸甩開已經向此處靠近的各派高手,往北方行去。
行出二十餘里,趙禹忽聞有打鬥聲,翻過沙丘去望了一眼,發現乃是峨嵋派一干人等。
與峨嵋派對峙的乃是白眉鷹王殷天正,以一己之力將峨嵋派衆人阻攔在一片流沙地中。現在與他交手的乃是峨嵋派的滅絕師太。
滅絕師太劍法精妙,殷天正則內功高深無比,兩人皆是世間第一流的武道宗師,兩下廝鬥起來,可說是勢均力敵。
峨嵋派衆人皆緊張無比望着師父與殷天正的交手,並未發現在數裡外沙丘上悄然現身的趙禹和張無忌。
這樣遠的距離,趙禹還能瞧個真切,張無忌卻只能看到幾個晃動黑點。他見趙禹駐足不前,頗爲緊張道:“前方又有追堵的人馬?”
趙禹搖搖頭,說道:“是你外公,正在和滅絕師太交手。”
張無忌驚呼一聲,連忙道:“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我外公是你們明教人,你還不趕緊去幫手!”
趙禹聽他聒噪有些厭煩,隨手點暈了他,挾在腋下,從沙丘上往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