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少林與武當的誤會糾紛,離開少林營地後,趙禹並未走遠,而是就近在山峰上尋到一塊凸出的山岩,將昏厥不醒的成昆橫放在巖面上。
成昆蒼白老臉氣色奇差無比,氣息微弱,看似好像一個可憐無比的老人家,可是此人處心積慮爲難明教,其心性之陰狠毒辣,趙禹回憶咂摸起來,都不免心生後怕。
他的四肢都被趙禹打斷,而最重傷勢,卻是那一記膝撞被乾坤大挪移引到撞在了自己小腹上,幾乎將丹田氣海都給一舉撞潰,險些廢了畢身武功。不過既然已經落在了趙禹手中,廢或不廢,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趙禹伸出右掌,貼住成昆心門要害,醇厚內力涌入其體內,助其行功活血。這成昆不愧是成名數十載的前輩高手,根基紮實,雖受此重傷,待趙禹內力注入時,仍能發自本能地導引行氣,紊亂氣血漸漸變得平穩下來,而後便緩緩甦醒。
慢慢睜開眼睛,成昆血絲密佈的老眼尚有幾分迷惘,待感受到遍佈全身的痛覺,又瞧見不遠處的趙禹後,臉色才又刷一下變得慘白。
趙禹上前一步,拎住成昆僧衣前襟,徑直將他推到半身懸空在岩石外。懸崖下勁風凜冽,成昆被吹得目不能視,想要掙扎,全身卻用不上半分力道,只得徒勞地大呼求饒。
趙禹兩手攥住成昆腳踝,驀地向前一送,成昆身軀陡然下沉了半丈有餘,驚得面無人色,周身顫擺不止,哀嚎連連。
復又將成昆扯上石面,趙禹才冷笑道:“成昆,你壞事做盡,可有想過自己有日會不得好死?”
成昆顫抖了良久,才收斂住情緒,一臉驚懼望着趙禹,顫聲道:“你、你真是張翠山的兒子、張無忌?不對不對,你怎麼會有這麼強的武功?你不是張無忌、不是張無忌……莫非、莫非謝遜他已經參透屠龍刀的玄機,得到了那套天下無敵、震懾武林的武功?不可能,我這徒兒的性子,若真有了勝過我的武功,定會按捺不住自己來找我……”
趙禹抱臂聽着成昆彷彿自語的絮叨聲,冷聲道:“說罷,再過片刻我就將你丟下山崖去,跌個粉身碎骨,往後再也沒機會說話了。”
“不,你不能殺我!你不要殺我,聽我說……”
成昆聽到這話,強自鎮定,眼珠子飛速轉動,語調倉促道:“你是張翠山的兒子,謝遜是你義父,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會害了謝遜!你聽我說,張、張少俠,我若死了,你的義父就永無翻身之日!”
趙禹雖然恨不得立時將這成昆斃於掌下,但一來要探問出周芷若的下落,二來也覺西域這紛亂局勢尚有不解之處,想要探問出成昆所有陰謀,但也知若讓成昆曉得自己真正身份,他爲了保命,或會咬緊牙關不吐一字。因此他便繼續用張無忌的身份旁敲側擊,聽到這話,當下便冷笑道:“我義父被你這人面獸心的傢伙害得還不夠?你殺他全家,引得他狂性大發,四處樹敵,不容於武林,還有什麼翻身之日可言?我父母身死,也和你這奸賊脫不了干係!你不提這事尚且罷了,既然提起來,我須教你生不如死,折磨一番,纔好消我心頭之恨!”
“是,是!我成昆做過什麼罪行,我都不否認!”
成昆求生心切,忙不迭說道:“可是世間人卻不知,他們只曉得謝遜是個殺人盈野的狂魔。我若死了,張少俠你只得一時爽快,然而這件公案卻再難大白於天下,我謝遜徒兒註定要一生揹負這罵名,不能在人前現身……”
“住口!憑你也配叫什麼‘徒兒’!”
“是!張少俠,你聽我一言,只有將我留下一命,謝遜纔有沉冤得雪的機會。而且,謝遜的脾性我最瞭解,我和他之間仇深似海,只有讓他親手殺了我,他才肯甘心!若不然,哪怕我死了,他這一生都不會安樂!”
成昆越講話音越是篤定,又說道:“而且,張少俠就算不爲旁人考慮,也要爲自己算計。你是張五俠的遺孤,令尊義感動天,我心裡也佩服得很。你殺了我,旁人卻不知圓真就是成昆,少林也會將這筆賬記在武當派頭上。張少俠你武功蓋世,自然不懼旁人爲難,然而令尊清譽卻不保。武林中人人提及張少俠,都會講張翠山生了一個殺人狂魔的兒子……”
趙禹見這成昆身陷險境,仍能這般巧言令色,極短時間內講出這麼多保命的說辭,其中不乏有理有據的理由,其人之狡詐多謀,可見一斑,怪不得能以一己之力,攪動起這般聲勢浩大的陣仗。若自己真是張無忌,少不得要被他說服,落入甕中。
他裝作沉吟良久,才說道:“閒話不同你多講,我既然敢顧身衝進少林中將你擒出來,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殺了你這人面獸心的奸賊,縱使死了也甘願!無論你說些什麼,今日都必死無疑!”
成昆見自己苦口婆心講了這麼多,仍不能動搖“張無忌”殺自己之心,連忙疾聲道:“張少俠,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總要有自己的抱負和責任,怎能輕易捨命輕生。您是武當派高足,名滿天下張翠山張五俠的兒子,又有一身蓋世武功和俠肝義膽,爲人爲己,都要有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爲,纔不枉爲人一遭……”
“住口!你害我義父,我父母亦因此喪命,現下我在這世上已成衆矢之的,甫一露面,便遭圍堵追打。若非如此,我怎會萬念俱灰,誓要與你同歸於盡!”趙禹一臉悲憤道。
成昆眼眸一轉,大聲道:“若是如此,張少俠就更殺不得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奢望能長命百歲,近來參悟佛法,更每每因自己所犯罪孽而汗流浹背。死對我來講,非但不是折磨,卻是一個解脫。只是一來想要捱到我徒兒謝遜面前以死謝罪,二來我尚有大仇未報,所以才苦苦哀求,望少俠能容我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趙禹心中一動,卻冷笑道:“你這惡人,只有去害別人的時候,能有什麼大仇?”
“人性本善,若非各有傷心事,哪個肯做聲名狼藉的惡人!我混元霹靂手成昆,頭幾十年裡雖然不算名動天下的大俠士,但正氣之名也有口皆碑。可恨,可恨……若非發生一件令我心痛欲死之事,我怎會性情大變?”
成昆講到這裡,老眼中又閃爍起兇芒,瞥了趙禹一眼後,沉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張少俠。我殺我徒兒謝遜一家,實在有不得已苦衷!”
他不待趙禹開口,便急速說道:“我年輕時,有一青梅竹馬戀人……”他爲了取信趙禹,談論起多年前舊事也不加修飾,加之隱藏心中多年,這番身臨死地復又講起,倒稱得上真情流露。
趙禹聽完後,方纔明白這其中曲折,結合陽頂天遺書,對整件事情瞭解得益發全面。
講到陽頂天夫人自盡身亡,成昆又驀地一嘆,說道:“我下了光明頂後,心若枯槁,便去尋我徒兒謝遜訴苦,方始驚聞他竟已經入了魔教成了什麼護教法王。這對我來講,不吝于晴天霹靂!且不說沒有陽頂天奪妻之仇,單單魔教聲名狼藉,武林中人所共厭,我就不能容許自己唯一的徒兒泥足深陷!當下我便苦口婆心勸告,豈料謝遜他冥頑不靈,甚至因我辱及魔教而對我大打出手。說來慚愧,當時我心神不屬,竟連自己的徒兒都打不過,負傷而逃。之後越想越不忿,心思也偏激起來,就發生了其後的事……”
趙禹已經從張無忌口中聽到事實真相,待聽到成昆避重就輕,輕輕數語便將自己擺上了受害人的位置,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全無廉恥。
他沉吟少許,才又說道:“這番話,只是你一面之辭,卻與我義父所言大相徑庭。我自然不相信你,不論你如何顛倒黑白,今日都要難逃一死!”
成昆又說道:“我講這些陳年舊事,本就不奢望張少俠能饒過我,只是要你知曉,我與魔教之仇不共戴天!哪怕謝遜是我徒兒,我也絕不姑息養奸!當中或有手段偏激處,我也甘受其咎!只是魔教一日不滅,我便死不瞑目!”
他又凝望趙禹,沉聲道:“張少俠,你是名門之後,也有俠骨丹心,武功之高更不可限量。小小人生挫折,只要熬過去就有一片廣闊天地!我成昆老朽待罪之人,將死之身,不敢再有更多奢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實在不忍瞧着你這樣一位青年俊彥與我一起同蹈死地,再添自己罪孽!我有一番大機緣要送給你,你只要做成此事,不但可名揚天下,一舉擺脫當下惡劣處境,更能爲人間除一大患,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這樣一件大善之事,不知你願不願意去做?”
“你說!”趙禹開口說道。
成昆見他反應,老臉上總算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說道:“各派圍剿光明頂,全爲除魔衛道,殺絕魔教妖人。張少俠你們武當派也位列其中,爲善不惜己身,武當七俠俠義之名,果真名不虛傳!可是現下魔焰囂張,且不說那些爲惡多年的巨寇魔頭,尤其現下武林中聲名最響亮的魔君趙無傷,此人未及弱冠之齡,便駕馭羣魔,肆虐人間。若再給他一些歲月,正道武林還不知要受到怎樣的荼毒!而張少俠武功之高,卻是我平生僅見,與那魔君可稱得上一時瑜亮!若你能將魔君誅殺劍下,必將一舉成名天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