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窈生產的那一天, 陳桓就連早朝也沒有去,一直守在鍾粹宮裡頭,他一直在想, 早知女子生產要走一遍鬼門關, 他寧願不要嫡子嫡女, 也不讓他的陶陶受這份罪了。
因宋舒窈孕中多慮,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沒有等到足月, 在她母親的肚子裡鬧騰了七個多月的福福終於迫不及待的要出來和自己的父親、母親見面了。
發動的時候是在晚膳後,往日的那個時候陳桓總會拉着宋舒窈出去走一刻的功夫,只是這日用膳時宋舒窈就覺得身子不是很舒服, 由是兩人就靜靜的坐在榻中,一個看話本, 一個看摺子。
還沒有過多長時間, 只見宋舒窈緊緊捂住自己的小腹, 額間因疼痛難耐沁出了細碎的汗珠,陳桓見此慌了神, 忙着就要傳太醫。外間的琉璃聽得動靜,忙去叫了一早準備好的穩婆,又與衆人合力將宋舒窈擡回了內室。
這時陳桓也被傅長求着請出去了,他只能焦急的等在隔間外頭,聽着裡頭時不時的聲音, 每每看見一盆血水被端出來時陳桓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陶陶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呀。
延禧宮與鍾粹宮隔得近, 因在鍾粹宮有動靜時佟如是就得知了消息。佟如是是知道珍淑夫人腹中胎兒還沒有足月的, 因而不免有了許多顧忌, 於是她一壁穿衣梳洗,一壁讓人去請端妃、善貴嬪二人, 將要出去時又讓自己的大宮女去請孫瑛:“娘娘一向與昌寧容華關係好,將她請過來吧,萬一有一些什麼事情,她在與娘娘也方便一些。”
等到佟如是到了鍾粹宮時只見陳桓在外頭不斷徘徊着,時不時還想要探頭去看一看隔間裡頭的動靜,而佟如是行禮時陳桓也只是不耐的擺了擺手讓她起來,自始至終也沒有再往過來看過一眼。
這時佟如是心中着實不平了一回,當日自個生產,也不見他如此焦急。可是轉瞬佟如是又釋然了,珍淑娘娘待自己是真的好,待自己的意雙丫頭也好,自己如今身邊也有了意雙丫頭陪着,這樣也就足夠了。回過神後佟如是不禁對自己方纔狹隘的思想後悔了,珍淑夫人如今九死一生,自己又怎麼能在這裡想這麼些事情呢?
沒過多久孫瑛就慌慌忙忙的趕過來了,從孫瑛慌亂的氣息以及將散未散的髮髻中無論是陳桓還是佟如是都看得出來她是一路趕過來的,陳桓不覺動容,對孫瑛的說話時也柔和了一些。
隨後協理二人是一道過來的,就連沈舒蓁得知消息後也過來守着她的宋姐姐。自從章嘉倒臺後沈舒蓁的恩寵也淡了下來,內廷司又是一羣見風使舵的人,爲此沈舒蓁沒有少收那幫人的委屈。只是沈舒蓁一向吃苦吃慣了,又因爲宋舒窈孕中不大安穩,她也斷然不敢拿這些小事來打擾宋舒窈的安穩,於是一直沒有說過此事。
可是到最終還是被過來鹹福宮送釵環的綠子發現了異樣,綠子回來後與宋舒窈提過一嘴,隔日內廷司便將剋扣鹹福宮的物什都給送了過來,甚至於鍾粹宮還從私庫中出了一些體己來補貼。由是在沈舒蓁的心中宋舒窈與自己的親姐姐沒有差別了,等到沈舒蓁過來的時候隔間裡頭的動靜已經很不好了,沈舒蓁進殿門時只見琉璃端着一碗蔘湯往隔間裡頭去了。這個時候不止沈舒蓁,就連陳桓也耐不住性子,要往隔間裡頭去陪着他的陶陶。
端妃、善貴嬪等人在外頭苦苦哀求,連連說產房不吉利,陛下不得入內,眼看陳桓的脾氣上來了,琉璃適時端着托盤打簾出來了,朝着亂作一團的衆人屈膝行了一禮,紅着眼睛說道:“娘娘說讓陛下回去歇一會,還說陛下若是還在外頭熬着,她就不生了。”
等在外頭的這麼些人哪裡見過有人這麼對陳桓說話,當下就要跪着請罪,卻不料陳桓擺了擺手,嘆一口氣:“罷了,朕不說話了,就在這裡等着,你不要告訴你們娘娘。”
就是這一句話將一衆即將要跪下的人又驚了一回,端妃帶頭重新站了起來,也不敢再與陳桓說話了,只能乖覺站在一旁,想着眼下,想着往後。
鬧着半宿的功夫過去了,卻沒有一個人敢去勸解那位坐在榻間翻着宋舒窈進去之前翻着的那冊話本,沉着臉色一言不發的天子去休息,後來孫瑛實在不忍再在外頭等下去了,自請去裡頭陪着宋舒窈。
佟如是見狀蹙了蹙眉,牽過孫瑛的手:“你哪裡懂得這些啊,我與你一道進去看看娘娘吧。”
孫瑛其實是樂意佟如是跟着進去的,可是又怕陳桓嫌裡頭人手太多嘈雜,只能再看陳桓的臉色。
陳桓心中也有計較,想着宋舒窈看見孫瑛與佟如是總能安心一些,於是鬆口應允了她二人所請,又將手中的玉扳指取下來交給孫瑛,啞着聲音吩咐道:“將扳指帶進去讓她安心,不要讓她知道朕在外頭。”
孫瑛應了一聲,終究還是心下不忍,安慰一句:“陛下不要太過有心,姐姐是好人,老天爺也會保佑她的。”看陳桓沒有生氣,孫瑛又說一句:“姐姐也不想看您爲她這麼擔心。”
陳桓這才虛虛地應了一聲,擺了擺手:“進去吧。”
便是佟如是這般在鬼門關走過一回的人,在進了隔間後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撲面過來的血腥味,還有已經躺在榻間使不上勁的宋舒窈,不敢讓姐姐擔心,孫瑛擡手抹了一回淚纔敢到宋舒窈身邊去,她就慢慢的跪坐在榻前,拉過宋舒窈的手:“姐姐,阿瑛來了。”
許是聽到了孫瑛的聲音,宋舒窈回過神來時登時哭了出來,嚇得產婆連連勸解:“娘娘不要哭了,再使把勁吧。”
孫瑛慢慢替宋舒窈拭去眼淚,溫聲寬慰道:“阿賾在天上保佑着您和小皇嗣,姐姐,我們都在啊。”
宋舒窈嘶啞着聲音,卻還是握緊了孫瑛的手,半天有一句:“阿瑛。”
孫瑛見狀忙將剛纔陳桓交代過的玉扳指給了宋舒窈:“陛下走的時候交代過我將它給姐姐,陛下的心也一直陪着姐姐呢。”
將玉扳指握在掌中,宋舒窈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還在外頭,他怎麼可能走呢?”
曾經佟如是一度以爲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而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看着他們,佟如是的眼淚毫無準備的落了下來,她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應一聲:“宋姐姐,妾身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