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來,我大致算了算,光是這嗪湘軒一日裡接待的客人,就給吹雪樓帶來足足上百萬兩銀子。如此一來,我徹底安下了心,有如此大的進賬,覓娘短時間內,便不會對我有太過苛刻的要求,我也能保全自己了。
只是,剛開始還是新鮮,會有客人願意花錢買這匆匆一面。可到了以後,新鮮勁過了,願意來買這“不實惠”的見面的客人,一定會越來越少。到那時,我纔是真正的危險了。
所以,我必須趕在這之前,實行我的下一步計劃。
魚兒,一定要快些咬鉤啊。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按照覓孃的安排,隔一天見一次客,每次都是同樣的形式——只聊天,時間也不長。考慮到要將這個階段儘可能維持的長一些,對待那些比較和善的客人,我通常都是十分客氣的。他們大多是在家裡受了老婆的氣,無處發泄,正好兜裡有幾個閒錢,便來我這裡絮叨。
我向來是由着他們抱怨,適當的時候,還會安撫幾句,或是出些主意,所以,這些客人往往是悻悻而來,滿意而歸。
聽小旗講,不出幾日,整個祁陽府都傳遍了,說吹雪樓的秋水姑娘不但人長得天仙兒似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更是個秀外慧中的好女子。什麼話到了她嘴裡,絕對變得好聽順耳,讓人怎麼聽怎麼舒服。而且她很聰明可人,但凡她給出的主意,沒有不成的。
“姑娘,如今這祁陽府裡,都快把你傳成女神仙了!”小旗如是道。
我自然知道這話裡奉承的成分有多少,但窺斑知豹,想來如今我在祁陽府裡,多多少少也有些名聲了。現在,就等魚咬鉤了。放長線釣大魚,不僅魚餌要好,耐心更重要。
因爲我給吹雪樓帶來的翻倍收益,如今覓娘見了我,總是樂得合不攏嘴,對我也是有求必應。我則是一直留意着畫扇和題詩那邊的動靜,有時會不着痕跡地從覓娘那裡試探一下。聽覓娘說,那位人物最近常常接畫扇和題詩入府侍奉,我頓時多了幾分放心。
魚,就快要咬鉤了。
一切進展的都很順利,唯一讓我憂心的,就是我每況愈下的記憶力。現在,我甚至到了每天必須翻看兩次那本回憶手札的程度,而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比如我上一頓飯吃了什麼,比如我前一天穿了哪件衣裳,我根本記不住。爲了防止我把重要的計劃忘記了,我只能每天在記憶手札裡添加更細緻的安排,然後提醒自己第二天要做些什麼。
每天強制性的逼自己回憶,然後無奈地發現第二天又忘了許多,實在是件無奈又殘忍的事。
我很害怕,哪一天一覺醒來,我就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月,有一天清早,我正在對鏡描眉,覓娘難得的這麼早來到我的房間,喜滋滋地看着鏡中的我,笑道:“秋水,我有件大好事要告訴你!府尹大人,要見你!轎子已經停在外頭了。”
我描眉的動作一頓,覓娘道:“怎麼,嚇着了?還是太高興了?”
我放下螺子黛,輕輕搖頭:“就是覺得有些意外。我準備好了,現在就去嗎?”
覓娘連連點頭:“快去吧,別讓府尹大人等急了。你是個知進退的丫頭,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心裡都清楚,我就不多羅嗦什麼了。你自己萬事當心吧。”
我略一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魚終於咬鉤了。
出了吹雪樓,我第一次打量這個陌生的祁陽府。青樓所在的地方,必定離鬧市不遠,從街道的寬度來判斷,這祁陽府,一定是個不小的城市。
祁陽府府尹派來的轎子並不大,只有兩人擡,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的,很符合它的本職。本來麼,接送青樓女子,自然是要低調一些的。
轎邊只有兩個轎伕,甚至連個傳話的小廝也沒有。可見府尹大人對此道已經十分熟練了,更重要的是,他很注重保密工作。
我照例戴着面紗,什麼話也沒說,直接上了轎子。轎子一起,我便將窗上的小簾挑起一個小縫,打量這個陌生的祁陽府。讓我失望的是,這轎子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巷子,我連人都沒見到幾個,更別說看一看祁陽府的風物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轎子停在了一處長長的後巷裡。我下了轎子一看,眼前是個硃紅色的小門。
這是自然了,以我的身份,怎麼可能走正門。
轎伕上前敲了敲門,很快,門被打開。開門的是個老丈,他小聲對我道:“快進來吧。”我忙進了門去,前腳剛一落地,身後的門便緊緊關上了。
祁陽府府尹,真是個小心的人。當然了,可見他的經驗也是何其豐富。
走進門裡,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得出一個結論——這裡一定不是他的府邸,大約,應該是一處別院。
被老丈引着在別遠離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陣,終於到了正房外頭。老丈什麼話也沒說,把我帶到門口便離開了。我看着雕花的紅木大門,猶豫了一下,定定心神,推門而入。
廳中上首的位置上,坐着一箇中年男子,身材偏瘦,一身褐色便衣,手中端了個青瓷的茶杯。他的眼睛不大,裡面寫滿了算計。
見我停下步子,他擱下茶杯,衝我招了招手。我頓了頓,緩緩朝他走去,然後在距他兩步的地方停下。
“摘了。”他指了指我臉上的面紗,言簡意賅地道。
我點點頭,將面紗除下。不出意料的,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豔。
他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家是哪裡的?”
我搖搖頭,輕聲答:“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他摸摸下巴,顯然是不信。
“大人,秋水從小就被父親送了人,之後遇上災荒,我與養父母失散,只能到處流離。時間太久了,家是哪裡的,也就不記得了。”我用略帶傷感的語氣道。
“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
“來”,他說着,向我伸出左手。我心裡一荒,忙道:“大人,秋水有一首曲子準備了很久,想唱給大人聽。”
他手上一頓,猶豫了一下,道:“唱吧。”
我暗暗鬆了口氣,退後半步,輕甩水袖,唱到:“子規啼,不如歸,道是春歸人未歸。幾日添憔悴,虛飄飄柳絮飛。一春魚雁無消息,則見雙燕鬥銜泥……”
最後一個字落下之後,我小心地擡起頭,看見他正死死盯着我,眼中閃過一絲危險。
趕在他出口之前,我道:“大人可知洛凡?”
洛凡是皓雪歷史上有名的奇女子,她的故事,我也是從師兄那裡聽說的。洛凡是位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她能歌善舞,生得一顆七巧玲瓏心,說話做事都十分討人喜歡。十分的聰明。
她原是商人家的千金,後來家中生意出了問題,父母相繼離世,她不得不流落在外。流亡中,她遇到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林世。林世是官宦之後,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美人對他來講實在再簡單不過。但對於洛凡來說,林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天。
洛凡被林世留在府中後,便一心侍奉他,想要一生一世報答他的恩情。而林世自己,覺得有如此的美人在側,也是件十分體面的事,所以對洛凡也很好。
然而,林世不能當一輩子的紈絝子弟,他必須繼承父志,入朝爲官。偏偏,他參加科舉的那一年,考官是他父親的死對頭。那時,洛凡的美貌外界皆有耳聞,許多人對林世都是豔羨不已,那位考官自然也是一樣。經過一番取捨,臨時終於做出決定——將洛凡獻給那位考官,換取他爲自己的仕途放行。
得知此事後,洛凡自然傷心不已,甚至想要一死了之。但她更深愛林世,想要報恩。於是,即便有千般不願,她還是將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樣子,成爲了那位考官衆多美姬裡的一個。
如果僅僅是這樣,洛凡或許並不會成爲皓雪歷史上有名的女子。真正讓她爲人們所記住的,是她後來左右逢源,精心打算,儘自己一切能力爲林世打算。在林世入仕不久後,爲了更好地幫他,洛凡又設計讓更高的官員看重自己,藉着枕邊風,助林世一路高升。
洛凡的一生,幾乎全都奉獻給了林世,以自己爲代價,爲他牟利。
聽我說起洛凡,府尹沉默了。良久之後,他問我:“你爲什麼要去濱州?”聲音裡透着危險,然我不由的心中一顫。
官能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又怎麼會不聰明,他會這麼快猜到我的意思,是很自然的事。定了定心神,我道:“殺父之仇,不能不報。”
他皺了皺眉,似乎是在回憶,過了好一陣,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原來是你。”
看來,我打聽到的,是真的。
“大人猜的不錯,正是秋水,不,應該是,琪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