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這是葉凌汐第一次單獨面見東華帝,可是這種來自於帝王的威壓似是在她魂靈深處烙下了痕跡一般,當東華帝的氣息鎖定她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後背發涼,血液似乎也是要凝固了一般。明明眼前這個人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她還是潛意識的畏懼他。
他問這話又是什麼意思,讓她來指證他的兒子們要相互殘殺嗎?!還是說,他想徹底將晉王拉下來?!亦或者是確定景王的不軌之心。無論哪一個,對她的誘惑都頗大,誰讓那兩個人也是三年前冤案的劊子手,她一心想要剷除的人。
一時間,大帳之中靜悄悄的,只依稀能聽到女子淺淡的呼吸聲。
曾公公看着下首低垂着頭的女子,不覺看了身側的帝王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擔憂與複雜。
帝王幽深的眸子緊緊鎖定着下方的女子,身上威嚴之氣愈發盛了,眼底的鋒芒一閃而逝。
“回舅舅,我不知道景王殿下是如何與你說的,但是我並不知道那些殺手是誰派來的。當時我只看到景王一個人被很多人圍攻,而他的眼睛也受到了別人的暗算,看不清楚。當時我自恃坐騎是舅舅的烈焰馬,所以大着膽子去救了景王。”說到這裡,葉凌汐忽然站起身,直接跪在了地上,“請舅舅恕罪,我因爲一時間大意,着了壞人的道,害得烈焰馬身首異處,讓舅舅痛失愛馬。”
“你在偏袒晉王!”帝王的聲音中透着幾分不悅、厲色。
葉凌汐低垂着頭看着地面,恭聲說道:“回舅舅的話,汐兒確實不知道是誰要害景王殿下,當時雨太大,那些黑衣人都蒙着面,汐兒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
“可是景王說是晉王害的他。”東華帝看着葉凌汐,冷冷說道,“你這意思是說,景王冤枉晉王了?”
葉凌汐忽而擡起頭看着東華帝,“舅舅這話汐兒不敢苟同,汐兒看不到黑衣人,若是景王看到了,那便是他看到了,與汐兒有什麼干係?”
看着那雙倔強的眸子,東華帝瞳孔一緊,眼底閃過一絲危險之色。
曾公公驚愕的看着葉凌汐,這重光公主未免太大膽了,竟然敢這樣跟皇上說話。
葉凌汐緊握着手,每次面對東華帝,她都在賭,賭一切如她所想,賭他對那個人的感情。
“呵——這性子倒是與你娘有幾分相似。”東華帝忽然笑出了聲,俊朗的臉上也跟着柔和了幾分,“起來吧,別跪着了,朕說過,你無論何時對任何人都不需要跪。”
曾公公聞言心頭瞬間鬆了一口氣,連忙上前將葉凌汐扶了起來。
葉凌汐坐下,卻依舊低着頭,“汐兒不若母親萬一。”
東華帝看着她這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更是龍心大悅,連帶着白日裡產生的陰霾此刻也消散了不少。
“你母親第一次騎烈焰馬的時候,將它的腿傷了,這次你倒是好,直接將它的頭弄沒了,罷了,也就一匹馬,你自個好好的就行了。”東華帝看着葉凌汐和聲說道。
葉凌汐擡起頭,清冽的眸子在燈火的映襯下亮閃閃的,“母親她也喜歡騎馬嗎?家中還有母親遺留下來的馬裝呢。”
“你母親什麼不喜歡做?小時候就跟個假小子一樣,可讓太后,先帝還有朕頭疼死了,長大了之後這性子更是不知收斂,大家都拿她都沒辦法。你可別跟她一樣,往後就老實的呆在家裡,沒事就來宮裡陪陪太后與朕。”東華帝笑着說道,先前的嚴厲此刻是蕩然無存。
葉凌汐掩着嘴微微一笑,“我是母親的女兒,性子與她相似也是正常,但是汐兒知道外祖母與舅舅疼汐兒,汐兒會好好聽話的。”
東華帝點了點頭,心底不免有幾分感慨,若是那個時候她也是這般乖巧就好了,如今也不至於天人永隔。
“往後,不要跟晉王,景王他們摻和在一起。”東華帝看着葉凌汐繼續說道,“若是喜歡,就進宮找小八玩,小八性子跳脫,但是聽話,若是他敢欺負你,直接告訴朕。”
就秦泤南那樣的性子也能稱之爲聽話嗎?但是對東華帝而言,貪玩,任性,不務正業,那就是聽話,因爲他沒有覬覦帝王的皇位。
“我會的,我與趙王殿下見過幾次,他人還不錯。”葉凌汐笑着說道,她手心的冷汗一點點消散,看來這場測試,她通過了。
這次東華帝找她過來,可不是爲了說景王兄弟幾個鬩牆的事情,分明是測試她是否跟景王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是否摻和到奪嫡之爭中,說來,他是不放心她。
是啊,不管她選擇誰,爲了她的往後,太后那邊必然不遺餘力的支持她所嫁之人,而且如今她又與明瑜郡主交好,南疆那邊必然也會是她的後盾,這對皇權可是極大的威脅。
好在,她給的答案,是他滿意的。不過,他獨獨不提端王,大概是心裡已經有了對策了吧,可憐端王那邊還被矇在鼓裡。
對他一心培養的皇長子以及結髮妻子他都能做到冷心冷清,更何況是其他兒子妃嬪。
出了大帳,葉凌汐直接朝着自己的住處而去,走了一路,正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月下賞月。
今夜的月亮並不算大,但是因爲下過雨,空氣比較乾淨,天空也沒有烏雲遮擋,倒是有幾分月高風清的雅緻。
“先生獨自站在這裡賞月,莫不是有心事?”葉凌汐走近,看着他裹着厚厚的披風,挑眉說道,“夜裡風涼,先生可要好好保重身體纔是。”
“見過重光公主。”南冽側過身子,衝着身前的女子頷首說道,他俊美的臉在月光的映襯下柔光瀲灩,身上又帶着幾分書卷氣,看上去說不出的儒雅。
“先生光憑聲音就可以辨識是我,但是我記得我們應該只有一面之緣。”葉凌汐微微一笑,可是那雙眼睛中光華沉澱,“真不愧是諸葛南冽。”
“想不到公主這麼關注在下。”南冽擡起頭看着面前清秀的女子,笑着說道,“諸葛倒是不敢當,如今的年輕人可比我們這些老人家厲害不少。”
老人家?!呵,他明明還不到而立呢,她老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了,不過從前的時候他是混跡江湖的,效忠江湖門派,沒想到如今卻到了朝堂,還輔佐晉王。
葉凌汐偏過頭,看着天空的月亮,“先生看看對月沉思,莫不是在思念家鄉?也是,先生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蒞陽城,思家在所難免,既是如此那先生爲何不考慮歸去。先生從前不是說,閒雲野鶴自歸去,去留笑談散功名,今日怎就突然執着起來了呢。”
“人生苦短,若是不做些流芳百世之事,豈不是枉來這世上一遭?!”南冽微笑說道,“而且公主說錯了,在下是東華人,自該是爲東華盡心盡力。”
“是爲晉王盡心盡力吧,先生想以謀士之身功成名就,可是自古謀士哪個不是狡兔死,走狗烹,你就不怕晉王最後也會那樣對你?”葉凌汐轉過頭,目光凌厲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說實話,她是欣賞他的,當年他所效忠的飛天門遇到生死關頭,是他一人單槍匹馬出面調解,那個時候她跟着父親行軍,因爲貪玩,私自溜出來,正好看到了他如何用三寸不爛之舌拯救幫派的一幕。
重生之後,她也見過他,當時是因爲與飛天門有些誤會,最後也是他出面與自己調和。這個人不是輕易肯讓自己吃虧的人,所以那一次,他們是各退一步。
“那凌家主爲何要深入這朝堂呢?”南冽反問,“幽州凌家家主還在乎一個徒有其表的公主之位嗎?”
葉凌汐雙眼微眯,淡淡說道:“我這是認祖歸宗,跟先生可不一樣,正如先生所說,年紀大了,總想着落葉歸根,身爲東華長公主之女,我也不過是來拿回屬於我的一切罷了。”
“是嗎?那如今在下可是要恭喜公主前程似錦了。”南冽笑着說道。
葉凌汐看了他一眼,“恭賀就不必了,先生還是擔心下自己吧,相信今日的事情,先生也已經知道了。晉王這些年苦心經營的賢良誠懇的名聲可是毀於一旦了。先生既是選擇了效忠晉王,那不妨讓在下看看先生如何幫助晉王起死回生。當然若是先生髮現晉王非明主,凌家的大門始終恭候先生駕臨。”說着,她略一頷首,“就不打擾先生賞月了。”說着,她直接朝着前方而去。
看着那離去的身影,南冽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這性子倒是與他認識的一個人有些相似,雖然她更內斂一些,而那人鋒芒畢露,可是骨子裡都是不肯服輸的性子,他轉過頭看着天空的月亮,眼底笑意全無,透着幾分悵惘之色,他呢喃一聲,“對月思親人嗎?!是啊,如今也都只剩下思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