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媽媽搖搖頭,轉身進了傅沛齊的房間,只見他背對着門側躺在牀上，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右手飛快的在臉上抹了兩下。
傅媽媽心中一動,走過去將他的身子扳過來,果然見到紅彤彤的眼珠和鼻尖，她微微嘆息,“沛齊啊，你三姐跳河後媽和你說的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是吧？”
難怪其他兒女總說小兒子被她慣的長不大,如今看來，可不就是嘛。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淨做蠢事不說,還因爲屁大點事躲在房間裡哭了幾個鐘頭，傅媽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傅沛齊撥開傅媽媽的手，扭過身子不讓她看自己的臉，努力調整粗重的呼吸，不想讓自己在母親面前顯得太過落魄。
“剛纔我和你哥去將動遷手續都辦好了。”傅媽媽搬了張椅子到牀邊坐下，緩緩說道。
傅沛齊身子一僵，啞着聲音置氣道，“關我什麼事？”
傅沛齊哭喪着臉抿了抿脣，傅媽媽現在根本一點都不爲他考慮，今天更是不顧他的反對徑直去了辦了動遷手續。他沒借到錢，將來只能分到六十平的屋子住，比兄長整整小了一半，這讓他如何能甘心？他比傅沛林更努力學習工作，更用心孝順關懷傅媽媽，可卻得到這樣的結果，明明都是傅家的兒子，爲什麼差距這麼大？
以前傅沛林有傅奶奶和傅爸爸疼愛，如今更有妻子陪伴兒女承歡姊妹扶持，明明他已經得到了那麼多，爲什麼還要和他爭奪傅媽媽的關注，還要在房產上壓他一頭？他不服氣，不服氣！
可母親寧願和暴躁的大哥一起居住也不肯和他生活，原本有了好東西她都是第一個想着自己的，如今卻打着公正的名頭向着老大，傅沛齊強忍着眼淚，掩飾着自己的難過，他又一次被拋棄了！
傅媽媽將簽好的動遷協議打開，小心的放到傅沛齊視線所在的牀單上，笑着說道，“沛齊，我們家最多三年就能有自己的樓房住了。”
一家子兄弟姐妹，借個錢怎麼就成了侮辱呢？通過今天這件事她就可以看出來，其他兒女雖然不太喜歡幺弟的性格，可對他並沒有惡意，反倒是沛齊，一直將人心想的過於險惡，處處提防。
她擡頭看着傅沛齊，小兒子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是她以疼愛的名義毀了他的人生，扭曲了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她毫不遮掩的重男輕女和偏心溺愛，沛齊又怎麼會這樣輕視姐姐，甚至將姊妹視爲對手？傅媽媽苦笑，再一次嚐到了偏心的苦果，她這是自作孽啊！
如今的她，對傅沛齊有多愛，對自己就有多恨，可是現在開始糾正還來得及嗎？
傅沛齊怔怔的看着動遷協議和交款收據，有些反應不過來，“哪來的錢？”傅媽媽的儲蓄能力，這幾年能攢個幾千塊錢就不錯了，不可能一下子掏出兩萬。
“小四知道你不願意問她借錢，特意給佩凝打了電話討主意，錢是佩凝添上的。”傅媽媽頓了一下，認真說道，“沛齊，你幾個姐姐都是疼你的！”
如果不疼，面對沛齊這樣偏激的態度，大可不管不顧，放任他胡作非爲，反正最後吃虧的是他自己，何必這樣費力不討好？
傅沛齊嘴脣蠕動，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剛纔傅媽媽說辦好手續時他確實驚了一下，嘴上犟着說不關他事，心裡卻是着急的，九十平雖然比不得傅沛林的一百二，可總比六十的小兩室強，他怎麼會不在乎？只是那時候以爲事情已成定局，再鬧也沒用了，只能擺出一張死人臉對着傅媽媽，可現在知道自己沒有吃太多虧，他卻並沒有放鬆，反倒更加壓抑。
他的身子突然一軟，整個人直挺挺的倒在單人牀上，目光有些呆滯。爲什麼要借他錢？通過傅媽媽的言辭，他知道傅佩凝和傅佩嵐是知道他這兩天的行爲的，可是他這樣的態度，她們怎麼可能還願意幫他，還願意借他錢？
“沛齊，媽講一句良心話，我對你幾個姐姐的付出遠不及你和你哥，她們婚前交的工資已經報答了我的養育之恩，婚後我沒有任何資格強迫他們爲我，爲你們兄弟二人，爲傅家做任何事。”傅媽媽吸了吸鼻子，掏出手帕按在眼睛上，哭道，“你爸活着時罵我不會當媽，我那時還不承認，可是現在看來，確實如此……我若會當媽，怎麼會把你養成這個樣子？”
傅媽媽整個人歪倒傅沛齊的腿上，哇哇大哭，傅家六個孩子，幼時大多由傅奶奶照顧，只有沛齊一個是她自己手把手拉扯大的，可只有他，長歪了……
傅沛齊的眼角也滑下淚珠，什麼叫把他養成這個樣子？傅媽媽現在也覺得他不好麼？
他的腦子有些懵，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傅媽媽爲什麼要這樣懊惱和傷心，就算他冷漠無情，可從沒傷害過她，爲什麼她要這樣說他？還有楊越文，或許相處中有借她家勢力的念頭，可更多的是真心喜愛，他的溫柔和討好都是發自內心，沒有丁點虛假的，結果她卻毫不留情的將他仍在原地。
他最尊敬以來的人，他最喜歡渴盼的人，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爲什麼會這樣
？人哪有不自私的？他不過做了許多人都在做的事情。
“沛齊，如果你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能友愛，在外面又能和誰較好？”傅媽媽哽咽着說道，“你看，就算知道你不領情，可你兩個姐姐卻仍舊爲你着想，兒子，天底下誰能比家人更疼你更關心你？”
傅沛齊擡起胳膊用力的抓了抓頭髮，是啊，他這樣的態度，爲什麼傅佩凝還願意借他錢，爲什麼傅佩嵐會爲他想法子，他們可是死對頭呀！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釋是，她們根本沒有把他的挑釁放在心裡，或許，他的激動和固執在她們心裡只是小孩子的胡鬧。傅媽媽說她們疼他，他從小到大渴盼的不就是所有人都把他當成傅家最重要的人疼愛對待麼？可爲什麼現在卻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只餘下滿腔的痛苦和憋悶。
爲什麼要在他已經失去一切的時候爲他做這些事情？她們這樣只會讓他更加難受和難堪，他寧願她們繼續對他冷漠，畢竟，家中除了傅媽媽，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抱有善意……
傅沛齊突然感覺胸口壓抑的不行，他猛地翻身扶着牀沿劇烈的咳嗽起來，而一旁的傅媽媽則停止了哭泣，驚恐的看着牀單上的點點血漬，尖叫聲劃破整個院落，“沛齊——”
隔壁房間的傅沛林和萬語柔從聽到傅媽媽大哭時就停止了嬉鬧，他們知道老太太正在和傅沛齊談心，也不敢打擾，只能對視一眼，沉默的開始整理衣物準備搬家，只是後來傅媽媽的那聲尖叫明顯異常，驚得傅沛林立刻扔下手中的毛衫擡腳衝進了隔壁，隨後火速的背起傅沛齊奔去附近的醫院。
一系列檢查過後，值班醫生拿着x光片和化驗單仔細看了看，又重新拿起聽診器做了檢查，“沒什麼事，開幾盒藥內服，注意調整心情，回家養養就是了。”
“沒事？”傅媽媽再次尖叫，“我兒子都吐血了怎麼可能沒事？”這可是小兒子第二次吐血了！
醫生瞥了傅媽媽一眼，“沒事兒還不好？你這當媽的難不成還盼着兒子有病？”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兒子病成這樣你不給好好看，幾盒藥就打發我們走，你庸醫吧？！”傅媽媽扯着他的袖子怒氣衝衝的質問道。
醫生一把扯回袖子，將藥單子直接扔給傅沛林，“下樓劃價取藥，如果不放心就再去精神科看看。”
傅媽媽瞬間呆滯，而傅沛林則鬆了一口氣，一手一個將那對母子拉出診室，取完藥就惡狠狠的敲了傅沛齊的腦袋一下，氣極反笑道，“肝鬱憂思，呵呵，你有啥可愁可氣的？你活膩歪了當吐血好玩是吧？全家就你最嬌氣，傅沛齊我告訴你，不趁早改掉小心眼的毛病你乾脆直接進太平間躺着得了，免得一家子跟你操心，你還不領情！”
傅媽媽拉住大兒子，“沛林，你弟弟不舒服就少說兩句吧。”
“媽，你就繼續慣着他吧，你沒聽見剛纔醫生說啥？建議他去精神科看看！媽，他都快被人說成精神病了你還護着！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他這輩子還用不用結婚生孩子？”傅沛林吼道。
傅媽媽一頓，是啊，小兒子第一次吐血是因爲同胞姐姐考上大學他落榜，這次是……傅媽媽突然有些張不開口，總不能說他姐姐們好心給他添錢買房結果他不領情還把自己氣着了吧？
她愣愣的看着傅沛齊，這孩子該不會真被那個庸醫說中了，其實是腦子有病吧？
大女兒和小女兒都是一片好心，爲的是讓弟弟有更好的日子過，就算心胸狹窄，也不該這樣好壞不分啊？面對他人的幫助，傻子都知道這是在佔便宜，怎麼沛齊卻氣成這樣？
不應該呀！
傅媽媽突然想起剛纔醫生隨口的建議，心裡一冷，她努力嚥了咽口水，莫非真的要去精神科看看？如果沒病，小兒子的思維怎麼和別人有這樣大的差異？！
她的眼珠子不停的轉動，沛林考慮的對，如果沛齊去精神科看病的消息傳出去，就算沒病估計也會被當做談資懷疑上一陣子，可不去的話，若真是腦子有病，拖着豈不是耽誤治療？
傅媽媽糾結了！
當天晚飯過後，她又去了傅沛齊的房間，小心的說道，“沛齊呀，要不，要不媽明天陪你去遠一些的醫院再看看？”
傅沛齊擡起眼皮看了母親一眼，想到傅媽媽居然聽信醫生的調侃讓他去精神科看病，堵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媽，我只是心情不好，沒事的。”
“我覺得還是去看看放心。”她思來想去，還是兒子的健康更重要。如今柳樹巷動遷，鄰居們各奔東西，交情一般的兩三年內不會再有交集，就算小兒子偷偷去看了精神科也未必能傳出去。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他不耐煩的皺起眉，“哪個正常人沒事兒去精神科看病？”
“可正常人也不會用你這樣的角度思考問題呀？”傅媽媽脫口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在原大綱裡傅小弟吐血後精神崩潰，他的戲份就此終結，可是後來調整大綱時我仔細想了想，如果他真的瘋了或是死去，對傅家其實並不是好事，他對兄姐有嫉妒，而兄姐對他也是有情緒的，這樣雙方都壓着心結結束，是一種遺憾，所以，他還是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