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士芸就將嵐昭儀今兒在宮裡頭髮生的事,對賀寧馨轉述了一遍。
賀寧馨沉吟了一會兒,又拿小竹籤戳了一塊切得細條狀的蜜瓜吃了,慢條斯理地道:“姑母,依寧馨看來,聖上未必是因爲‘解語花’三字生氣。”
大齊朝女子的閨名不能讓外人知曉,更別說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語身份貴重,不能同別人說起來。無論是在大齊朝的史冊,還是皇家牒譜裡,安解語的名字都只是範門安氏而已。
賀寧馨出嫁前,從自己這一世的孃親許夫人那裡又知道了不少自家的秘聞,知道許夫人這一脈的很多東西,都是傳女不傳子,跟安郡王府關聯匪淺,當然同皇室也是一樣的淵源。
不過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賀寧馨當然不能坦然相告。
簡士芸卻想到別處去了,問賀寧馨:“你說是不是聖上看上了誰,卻求而不得……?”
一席話說得賀寧馨被嗆得更厲害了,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在外間候着的扶風和扶柳顧不得規矩,沒有聽見賀寧馨的召喚便趕緊掀了簾子進來,一個去給賀寧馨拍着後背,一個去拿了帕子過來給賀寧馨擦拭。
忙了半天,賀寧馨才安靜下來,對着簡士芸歉意地笑了笑,道:“讓姑母見笑了。”
簡士芸也笑,安慰賀寧馨:“有孕了是這樣的,經常顧不上儀態了。”心思又轉回到自己女兒身上,繼續問道:“……你怎麼看?”
賀寧馨伸手給簡士芸夾了一條金黃色的蜜瓜,笑着道:“依寧馨看,這件事,未必就是因爲‘解語花’三個字。”
簡士芸張了張嘴,想駁了賀寧馨的話。
賀寧馨卻阻止簡士芸,道:“姑母別急,聽我說。從姑母剛纔說得話來看,嵐昭儀是有些其心不正了。專門揀了聖上去皇貴妃娘娘宮裡的時辰,去皇貴妃娘娘宮裡磕頭,這是給皇貴妃娘娘上眼藥呢。聖上雖然寵着嵐昭儀,可是聖上並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對宮裡頭妃嬪的小心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簡士芸忍不住打斷賀寧馨的話,道:“若是聖上是因爲嵐昭儀磕頭而生氣,怎麼不在皇貴妃宮裡就發作起來,而要出了鳳栩宮,在外頭才……”
賀寧馨微笑着搖了搖頭,將簡士芸下面的話阻在了口裡,道:“聖上自然要給嵐昭儀幾分臉面,不會在皇貴妃娘娘的鳳栩宮裡頭就給嵐昭儀沒臉。”
不過這些話,賀寧馨也看出來了,姑母簡士芸和姑父陳亮都有些聽不進去了,便沒有挑明。
簡士芸低着頭想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道:“照你這樣說,跟‘解語花’三個字,真的沒有關係?”
賀寧馨再一次也搖搖頭,道:“恕我眼拙,真是沒有看出有什麼必然聯繫。姑母不若多勸勸嵐昭儀,不要想得太多,只管安富尊榮纔是。養大了五皇子,以後跟着五皇子出宮榮養,照樣老封君似的,也能過一世穩穩當當的富貴日子。”
簡士芸聽出了賀寧馨的弦外之音,沉默了半晌,試探着問賀寧馨:“如果五皇子天縱英明,胸懷大志呢?”
賀寧馨咯咯地笑了一聲,掩袖莞爾不已:“姑母真會說笑。聖上的皇子,哪一個不是天縱英明,胸懷大志?——就算是做王爺,也要有本事,有眼裡價兒才行的。不然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這話已經說得十分不客氣了。
簡士芸不以爲然地笑了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想着,咱們都是一家人,嵐昭儀好了,大家纔會都好。如今咱們鎮國公府也是風雨飄搖的時候,眼看飛揚不能出仕,飛振又還不能獨擋一面,若是咱們在宮裡頭再退讓下去,豈不是就把大好的機會讓給別人?”
賀寧馨聽得心裡煩躁,沒有以前有耐心,伸手取過一旁繡着富貴蓮子的霞影紗團扇在身前搖了搖,直言不諱地道:“嵐昭儀年輕識淺,一時想不到是有的。姑母怎麼也不攔着些?想想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哪個不比才三四歲的五皇子強?還有四皇子身後的皇貴妃娘娘,更不是吃素的。”
簡士芸卻嗤笑一聲,道:“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卻也罷了,到底是先皇后嫡出。不過以後聖上要是立了繼後,有了新的嫡出皇子,這三個兒子大概也都靠後了。只是四皇子,就算我們在隴西,也知道四皇子就是個吃貨而已……”言辭之間,頗有些不恭敬。
賀寧馨心下嘆息,截住了簡士芸的話頭,正色道:“姑母慎言。四皇子天皇貴胄,不是我們能置喙的。——我們一般人家,都是母以子貴。這宮裡頭,卻更講究子以母貴。特別是當今聖上,想讓他寵庶滅嫡,是絕對不可能的。”
簡士芸訕訕地住了口。——她纔想起來,如今的聖上宏宣帝,當年也是皇后嫡子,卻因爲隆慶帝寵愛龐貴妃,爲了給龐貴妃所出的皇子讓路,將宏宣帝廢爲庶民,在西南邊陲之地做了十年的平民百姓,最後在勳貴老寧遠侯楚伯贊和首輔裴立省的擁立下,才登基的。
這樣的皇帝,要怎樣纔可能動搖他立皇后嫡子的決心呢?
簡士芸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她到底是過來人,深知男人的寵愛是當不得真的,只有兒子纔是王道。連長興侯這樣沒什麼權勢的男人都習慣性的三心二意,又何況是聖上那樣的人?
“侄兒媳婦你說得有理,我也是有些糊塗了,也跟着嵐昭儀一起鑽了牛角尖。等以後有機會,我再勸勸她。”簡士芸嘆息着向賀寧馨認錯。
賀寧馨只是笑了笑。她深知簡士芸意軟心活,極易被人說動。嵐昭儀既然起了這個心,光靠簡士芸是勸不住她的。好在嵐昭儀如今位份有限,就算去爭寵,一時也做不出什麼太離譜的事。——還是等自己生完孩子,再做計較吧。
賀寧馨知道,只要鎮國公府還在,聖上就會對嵐昭儀忍讓三分。只盼嵐昭儀別太出格,以至於讓聖上遷怒到鎮國公府頭上就不好了。又暗自慶幸簡飛揚在這風尖浪口“病”了,不然還更難收拾。還是想個法子,跟嵐昭儀徹底劃清界限纔是。就是不知道簡飛揚會不會因此嗔怪自己,到底是他的親人……
簡士芸從賀寧馨的屋子裡出去,回到鎮國公府的客院,沒有跟長興侯陳亮說上幾句話,就聽外面有人來請,說聖上派內侍過來傳旨了。
簡士芸和陳亮忙穿戴好了出去接了旨。
果然是給長興侯府在京城賜了一所宅院,離鎮國公府雖然有些遠,卻也是在皇城根兒底下。
傳旨的內侍滿面堆笑地恭賀長興侯,道:“聖上對嵐昭儀,真是榮寵有加。給宮妃的孃家賜宅院,除了先朝的龐貴妃,也就是我們嵐昭儀了。”
賀寧馨在旁聽見這話,十分不虞,正色道:“這位大人慎言。龐氏乃大罪之人,豈可同我們嵐昭儀相提並論?”
簡士芸和陳亮一時沒有想起這一遭,本來高高興興地,聽了賀寧馨的話,也跟着不舒服起來。——龐氏可是被老寧遠侯楚伯贊以“亂政”、“謀反”爲由,滅了九族的。
傳旨的內侍卻沒有露出說錯了話的惶恐樣子,反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着賀寧馨道:“鎮國公夫人知道就好。”說着,拱了拱手,道:“告辭”
賀寧馨聽了傳旨內侍的話,心裡一沉。那內侍的話裡,明明意有所指。——難道是聖上暗示他這麼說,有意過來敲打他們的?還是聖上認爲,嵐昭儀最近蠢蠢欲動,是因爲鎮國公府在後面爲她撐腰?
賀寧馨的心情越發煩躁起來。她有孕之後,雖然還沒有各種噁心嘔吐的不適症狀,可是也漸漸倦怠起來,腦子也不如以前靈睿機敏,想來想去,不知該如何將鎮國公府同嵐昭儀脫離開去。
簡飛揚在旁邊看着傳旨內侍遠去的背影,雙眼微眯,也在心下暗自盤算起來。
看見賀寧馨有些焦躁的樣子,簡飛揚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這事你別管了,凡事有我。”
賀寧馨點了點頭,看了簡飛揚一眼,心下略安定了些。——簡飛揚當年能從一個無名小卒爬上領兵大將的位置,心機謀算都是一等一的。也許自己是該將這些事情交給他處置纔是。
賀寧馨知道,自己如今有身孕,若是思慮太過,會折損胎兒的。她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生下這個孩子。
想到此,賀寧馨又仰頭對簡飛揚柔柔地笑了笑,一幅十分倚賴他的樣子。
簡飛揚心裡溫暖,一邊扶着她往致遠閣走去,一邊回頭對簡士芸和陳亮道:“姑母、姑父,一會兒我使人過來幫你們搬行李。”
聖上賜得是立時能住的宅子,似乎不願意讓長興侯夫婦住在鎮國公府一樣。
簡士芸和陳亮上京沒有帶多少東西,鎮國公府人手派的又足,很快就幫他們搬了過去,又使人去了隴西長興侯府,讓長興侯陳亮的家人都舉家搬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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