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沒有說話,拿帕子在溫水裡浸了浸,給宏宣帝擦了擦頭臉。
宏宣帝等了一會兒,見皇貴妃還是不說話,抓住皇貴妃正在忙碌的雙手,瞪大了眼睛鍥而不捨地問:“你記不記得?”
皇貴妃情知宏宣帝醉了,自己今日說得話,他明日未必記得,卻還是不肯說話,笑着幫宏宣帝脫了鞋子和外袍,將他扶着躺到了牀上。
“你不記得了?”宏宣帝似乎有些失望,喃喃地道:“我還記得,你那時穿着鳳凰羽衣,我都認不出來了……”醉了的宏宣帝,忘了說“朕”,如一個普通男人一樣,喋喋不休地問自己的妻子——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
皇貴妃在心底裡默默點頭:記得,當然記得,就算是上輩子發生的事,就算上輩子他們最後反目成仇,她也清晰地記得,她是怎樣含羞帶怯,成爲他的新娘……
“如果我們這輩子,能重活一次,儀貞,你還會不會嫁給我……?”宏宣帝的手慢慢垂了下去,聲音也漸漸弱了,眼睛逐漸閉上,睡了過去。
皇貴妃定定的看着宏宣帝熟睡的面龐,嘴角微勾,笑得無可奈何。如果能夠選擇,她當然不要再嫁給他。可惜她重活的時候,已經是坐在鳳輦裡面,被他以皇貴妃的身份迎入皇城了。
老天給她的機會,並不是要讓她逃離他的。
可見就算能夠重活一次,能夠改變的也有限,更不能事事按着自己的心意來。
皇貴妃起身走到隔壁四皇子睡的寢宮裡,坐在他牀邊。看着他熟睡的小臉,覺得怎麼看也看不夠。
宏宣帝第二日醒來,看見皇貴妃沒有在身邊,還以爲她早早地起來了,忙叫了一聲:“儀貞!”
皇貴妃正靠在四皇子牀邊打盹,聽見宏宣帝的叫聲,嚇了一跳,忙起身過來宏宣帝這邊,笑着將帳幔掛了起來,問他:“陛下不多睡會兒?”看了看窗外。還是星辰滿天,“這天還早呢。”
宏宣帝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地道:“不了,昨兒的摺子沒有批,今兒還要跟閣臣議事。不能再睡了。”
皇貴妃笑着叫了宮女進來伺候,自己出去吩咐早膳去。
等膳食端上來,皇貴妃看了看。對宮女道:“就擺在暖閣炕上的條桌上。”
宏宣帝的早膳很普通,就是雜糧粥和四盤小包子。包子有螃蟹餡、松露餡、三鮮餡和灌湯包
雜*糧*粥*是*宏宣帝當年做廢太子的時候吃習慣了的,登基以後依然不改,且太醫們也說吃雜糧有助於養生。宏宣帝當然就照吃了下來。當然,這裡的雜糧。已經不再是市面上一般的雜糧,而是御田裡精心培養出來的雜糧
宏宣帝洗漱出來,盤腿坐在炕上,吃了一口灌湯包,便將剩下的包子推到皇貴妃面前,笑着道:“是你最愛吃的味道。”
皇貴妃謝過宏宣帝,坐到宏宣帝對面,也吃起來。
兩人默默地吃完早膳,宮女們將沒吃完的早膳撤了下去,又給宏宣帝和皇貴妃上了清茶和水果。兩人才開始閒聊起來。
宏宣帝想了想,問皇貴妃:“昨兒朕喝醉了,可鬧了什麼笑話沒有?”
皇貴妃笑着搖頭。道:“陛下就是喝醉了,也比旁人要嚴謹些。哪會鬧什麼笑話?”
宏宣帝不信。端着茶杯在皇貴妃面前晃了晃,道:“不說實話,這上好的大紅袍,以後不賜給你了。”
皇貴妃做出害怕的樣子,在炕邊對宏宣帝欠身行禮,道:“陛下這是在要挾臣妾了?”
兩人說笑一陣子,宏宣帝便抓了皇貴妃的手,溫言道:“儀貞,這些年,苦了你了。”
皇貴妃輕輕將手從宏宣帝手裡抽出來,掩飾着剝了一個橙子,裝在盤子裡給宏宣帝遞過去,道:“陛下這話說偏了。臣妾能有今日,一點都不苦。”
宏宣帝接過橙子,慢慢地放了一瓣在嘴裡,覺得蜜一樣甜,微眯了眼睛看向窗外,道:“老大今兒要帶着媳婦去他孃親的靈前上香敬茶。”皇后不在了,這杯茶就要敬給她的牌位。
皇貴妃點點頭:“還要過來給陛下敬茶。陛下是不是回養心殿去?”
宏宣帝端坐着不動,道:“就在這裡吧,省得挪來挪去的麻煩。”
皇貴妃有些不安,忙站起來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宏宣帝上下打量了一下皇貴妃,突然展顏笑道:“你去換了皇貴妃的朝服過來,同朕一起坐着。——你雖然不是皇后,可是你的位份,也受得他們一杯茶。”
皇貴妃想拒絕,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見宏宣帝的眼睛裡,是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默默地起身,對宏宣帝行禮,轉身去裡屋換朝服去了。
等她換了朝服出來,大皇子已經帶着剛娶的大皇子妃過來給宏宣帝請安敬茶了。
“你就坐在那邊。”宏宣帝指了指他對面的位置。
皇貴妃執意不肯,最後站在他身邊了事。
宮女傳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進來,給宏宣帝磕頭敬茶。
看見皇貴妃站在一旁,大皇子妃塗素芝張了張嘴,卻猛然想起昨夜大皇子跟她說得話,又閉了嘴,同大皇子一起,倒地拜下,又磕了頭。
宮女用托盤託了兩杯茶進來,大皇子先拿起一杯茶,雙手呈給宏宣帝。又舉起一杯茶,雙手呈給了旁邊站立的皇貴妃。
皇貴妃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宏宣帝不敢接茶。
宏宣帝慢條斯理地揭開蓋子喝了一口,便放在炕桌上,又對身邊的皇貴妃道:“接着吧。論理,你也是他們的母妃,理當孝敬你。”
皇貴妃幾乎是抱歉地接過了大皇子手裡的茶。
大皇子看着皇貴妃笑了笑,道:“周母妃待兒臣兄妹慈愛,兒臣們自當孝敬周母妃。”
宏宣帝滿意地點點頭,對大皇子道:“還算知道好歹。”又問他:“給你孃親敬過茶了嗎?”
大皇子點點頭,道:“一大早就去了。”
宏宣帝“嗯”了一聲,看着地下跪着的大兒子、大兒媳,道:“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就算貴爲帝王,富有四海,也當知道人力有時盡,天意不可違。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妄爲。若是讓朕知道,可是不依的。”
“兒臣不敢。”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一起拜倒在地。
“下去吧。”宏宣帝再次擡手,讓他們退下了。
看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轉身離去的背影,皇貴妃將手裡沒有動過的清茶順手放下來,問宏宣帝:“陛下可是要去上朝?”
宏宣帝看看屋子一角一人高的自鳴鐘,搖搖頭道:“還早。”又問皇貴妃:“小四起來了嗎?”
皇貴妃笑着搖搖頭,道:“小四昨兒太興奮了,比平日裡睡得晚些。今兒大概會起得遲。”
宏宣帝想起小四的樣子,也好笑,對皇貴妃道:“他們兄弟幾個,各有不同。老大看似專一重情,其實心裡頭同朕一樣,這江山社稷是放在第一位的,能對自己狠,不貪多嚼不爛。就這一點,就比他別的兄弟強。”
皇貴妃是頭一次聽宏宣帝說起這幾個皇子,忍不住好奇地問:“專一重情難道不好?”
宏宣帝看了皇貴妃一眼,道:“身爲帝王,就等於自動放棄了專一重情的權利。——特別是我們範家,每次出一個專一重情的皇帝,就是大齊朝的一次災難。”
範家等閒不出情種,但是每出一個,就使大齊朝岌岌可危。
上一個情種,便是宏宣帝的父親隆慶帝。
皇貴妃想了想,訕訕地道:“如果這樣說,那二皇子豈不是……”豈不是比大皇子更合格?
大皇子和宋良玉的事,皇貴妃也從宏宣帝那裡聽到過。
而二皇子,卻是個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頑主,且聰明機敏,不下大皇子。
宏宣帝卻呵呵一笑,道:“老二啊,他是還沒有碰到那個能夠煞住他的人。”
“老大不是不專一,只是不重情。老二嗎,其實更重情。重情就會專一,只要碰到他命中的魔星。”宏宣帝對自己的兒子,還是非常瞭解。
皇貴妃對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保持距離,並不熟悉,倒是對三皇子還熟悉些。聽見宏宣帝的話,也只偏着頭想了想,便放下了,對宏宣帝問道:“大皇子大婚了,陛下打算什麼時候下旨?”問得是宏宣帝何時正式冊封大皇子爲太子。
宏宣帝從炕上起身,在穿衣鏡前整了整衣襟,對着鏡子笑道:“等大皇子妃有喜了,就來個喜上加喜。”說着,大步出了皇貴妃的鳳栩宮。
大皇子大婚之喜,普天同慶。
寧遠侯楚華謹到底隔得遠了,中間又有事耽擱,緊趕慢趕,還是未能趕在大皇子大婚的時候入京。
跟着楚華謹一起外放的二皇子心急火燎,再顧不得等他們,跟寧遠侯楚華謹說了一聲,便快馬加鞭,一個人帶着隨從護衛,先行一步入京了。
這一天眼看天色已晚,二皇子更是着急,抄了近路,往京城的羊腸小道上急行。小路上曲裡拐彎,二皇子騎着馬拐了個彎,就看見正前方有一頂青布綢車,慢悠悠地走着。二皇子收勢不及,往綢車上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