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柳夢寒的話,蔣姑姑急忙走到柳夢寒身邊,低聲問道;“夫人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柳夢寒撥弄着自己面前一本起了毛邊的小冊子,低眉垂目,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想想,京城裡那些人露了餡,是因爲寧遠侯從中橫插了一槓子,差點就成了替罪羊。結果聖上不但不拿問他,反而讓他做欽差。做欽差就做吧,去哪裡不行?非要來西南邊府!西南邊府是誰的地盤?當然是我們老爺的地盤!聖上此舉,就是打着我們會自投羅網的主意。”
說完這話,柳夢寒又打開那本小冊子,翻看讀了起來。看了半天,又眉頭微蹙,自言自語地道;“按這上面說得聖上的脾性,大概不會只有寧遠侯這一步棋。來人!”喚了外面候着的人進來,取過一張宣紙,在上面寫了幾句話,“傳下去。最近咱們做的生意,也暫停交易。等這批人走了,再作打算。”
那人雙手接過字條,出去傳令去了。柳夢寒的貼身侍女姓蔣,人稱蔣姑姑。
柳夢寒這才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以手撐頭,靠在面前的大書案上,有些疲憊不堪的樣子。
蔣姑姑取過一把玉梳,幫柳夢寒將髮髻打散,慢慢地給她篦頭,輕聲問;“夫人,您真的想把老爺的事再揀起來?”
柳夢寒放下胳膊,往後順勢一倒,靠在了鋪着火狸皮的大圈椅上,將頭靠在靠背上,閉着眼睛,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哪有那麼大本事?那種事,如果老爺還活着,或許還有機會。可是老爺現在去了,光我手裡的這些人,怎麼可能成事?”臉上苦笑連連。她不過是要給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爭個世家大族的地位而已。
蔣姑姑笑道;“夫人也太妄自菲薄了。以夫人的才智,能怕了誰?”
柳夢寒輕笑一聲,微微有些自得;“老爺的好兒媳不在了,寧遠侯府就亂成一鍋粥。我若是再不出馬,難道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將一盤好棋下臭了麼?再說,”柳夢寒敲了敲面前桌子上的冊子道;“當初我費勁心思,才從老爺那裡將這些書信抄錄了一份下來。老爺做事謹慎,他的書信都是另有記錄,想留下原件是不可能的。老爺扶了聖上登基,帶着大軍回到京城,就將這些重要的東西都帶回去了。若不是看着這些東西,這些年,我的日子也算白過了。”
蔣姑姑忙誇柳夢寒;“夫人蘭心慧質,是早有準備了。”
“當然早有準備。你知道就算裴舒凡不死,她也是個棄子的命。到時候,我若是不能拿出可以替代她的本事,怎能讓老爺另眼相看?又怎能讓我的兒子得到最大的好處?”柳夢寒又嘆了一口氣,“不說了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老爺死了,裴舒凡也死了。可是聖上依然對皇后、三位皇子,還有寧遠侯府寵幸有加。所以,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去分一杯羹的。”
柳夢寒想得很清楚,老爺的大事,光有謀略是沒用的,得要有大軍支持。可是老爺一死,西南大軍裡就有簡飛揚順勢迅速竄起立時就控制了西南大軍·將她的所有希望都敲得粉碎!
“簡飛揚!若不是我們老爺對他饒了一手,也輪不到他上位!”柳夢寒想起簡飛揚就有些咬牙切齒。老爺當年對她說逐·留了後手對付簡飛揚,讓她不要短視。所以他們都沒有把這小子放在眼裡,只是暫時留着,以後多條路子而已。—貞-是人算不如天算。
誰會想到老爺剛扶了聖上登基沒兩年,就突然去世了呢?!
蔣姑姑眼珠一轉,在柳夢寒耳邊輕聲道;“夫人,這簡飛揚倒是可以留着,幫我們寧遠侯府去做靶子,轉移聖上的視線。您想,他復了鎮國公的爵位,本來就有西北十萬軍戶在手。可是他是從西南大軍那裡爬起來的,在西南大軍裡的威信,恐怕比現在西南大軍的統帥還要高上三分。這樣的人,只要夫人以後在聖上那裡隨便說句話,立時就能讓他成爲聖上的眼中釘。根本不需要我們動手。”
柳夢寒笑着睜開眼睛,斜睨了蔣姑姑一眼,道;“功高震主。你也有幾分見識!”
蔣姑姑抿了抿嘴,繼續給柳夢寒篦着頭髮;“這不是夫人的盤算嗎?我不過是說出了夫人的心裡話而已。要說見識那也是跟夫人學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柳夢寒便對蔣姑姑道;“天晚了,早些歇着吧。吩咐下去,這幾日除了買菜,誰都不許出去。讓惠兒她憫幾個收拾行李,記得挑些普通的衣裳。等欽差走了·我們就出門,先去楚家的祖籍走一趟。那楚家的老族長,還欠着老爺一個人情呢,現在正是要他還的時候了。還有鄭嬌那裡,讓她也收拾收拾,跟我們一起出行。”
第二天,從京城來的欽差果然在離壽昌府幾裡遠的地方就擺開了全幅儀仗,往西南道壽昌府的城門口行去。
寧遠侯楚華謹坐在欽差的大車裡,撩開車簾往外瞧了瞧·見大路兩旁有民衆夾道歡迎,面露喜色,回頭對坐在他車裡的單先生道;“先生高見!這一路行來,有了先生幫扶,才能處處打理妥當,真是令人佩服!”
單先生矜持地笑了笑,道;“侯爺位高權重,讓他們跪迎,是他們的福氣。侯爺太過自謙了。”又問;“侯爺這陣子胸口不適,可好些沒有?”
楚華謹揉了揉胸口,無可奈何地道;“雖然是欽差,到底沒有在家裡舒適。這大車坐得,我都快散架了。”
單先生從袖袋裡掏了個小藥瓶出來,從裡面倒出一粒黑糊糊的藥丸,放進自己嘴裡,一揚脖就吃了下去。
看見單先生吃完藥丸,滿臉陶醉滿足的神情,楚華謹有些好奇地問道;“請問先生,吃得是仟麼藥?”
單先生睜開雙眼,看向楚華謹,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楚華謹只看見單先生細長的丹鳳眼裡水光四溢,不由麻了半邊身子,有些訕訕地道;“可否給我嘗一嘗?”
單先生移開眼睛,看向車窗外面,皺眉道;“這藥不是什麼好東西,哪有隨便亂吃的?侯爺出門在外可要記得謹慎些纔好。”並不與他。
楚華謹討了個沒趣,一時氣性上來,也不再討要,坐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讓抱琴上來。
單先生拱了拱手,便下去了。
一會兒的功夫,抱琴從後面的車裡來到前面的大車。一上車,抱琴便被楚華謹將手掏進裙子裡扯下褻褲,抱到腿上動作起來。
單先生跟在大車旁邊走了一會兒,聽見從裡面傳來零星的男女**之聲,自得的一笑‘回到後面自己以前坐的大車上去了。
過了一會兒抱琴從楚華謹腿上下來,拿了帕子過來幫他擦拭,自己又隨便蹭了蹭,將褻褲穿好。前面壽昌府的城門已經在望了。
西南壽昌府的知府帶了衆人,在城門口迎了欽差入城。
這欽差一行人的行蹤,已經一字不漏地被人暗地裡記下,用了飛鴿傳送到京裡的皇城裡去了。
宏宣帝每日都要查看楚華謹一行人的行蹤,又跟暗地裡派出去的人傳回來的消息對照。過了這麼久宏宣帝發現還是一無所獲不由有些頭疼。—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那批人謹慎的程度。
將這些消息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宏宣帝終於決定找人過來商議一下,便對內侍問道;“裴太傅今日入宮了沒有?”三朝首輔裴立省如今是御書房的幾位師傅之一,也不是每日都進宮給皇子和宗室子弟講學的。
那內侍查了查御書房的班次,回來對宏宣帝回道;“回稟陛下,今日正是裴太傅當值,想是在御書房講學呢。”
“宣裴太傅覲見。”宏宣帝立時下了旨。
裴立省正好講完了一段書,佈置了一個議題,讓御書房的學子們開題做文章。
這種事,當然難不住楚謙益。裴立省話音剛落,楚謙益便拿起筆,開始筆走龍蛇起來。
三皇子對自己的伴讀如此厲害十分得意,翹了腳看着四周悄悄往楚謙益這邊打量的人羣,就跟這些打量的是自己一樣,很是與有榮焉的樣子。
裴立省揹着手立在上頭,輕輕咳嗽一聲,道;“開始吧。一個時辰後交上來。”
從宏宣帝那裡過來的內侍輕輕走了進來,湊近裴立省,輕輕說了聲“陛下宣裴太傅。”
裴立省點點頭,道;“勞煩。”便對御書房的學子道;“你們好生寫,等我面聖回來,再一一批閱。” 等裴立省跟着傳旨的內侍一出了御書房的大門屋裡的學子們就如同沒了緊箍咒的孫猴子,開始擠眉弄眼起來。
楚謙益斜着眼往屋裡掃了一圈,薄脣抿得緊緊地,又看回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自顧自在宣紙上奮筆疾書。
三皇子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站起身,轉了轉脖子,對楚謙益說了聲“我去去就來。”
楚謙益擡頭笑了一下,道;“三表哥請便。”
三皇子把自己的宣紙往楚謙益那邊推了推,涎着臉問;“提示,提示兩句,好不好?”
今兒的題實在太難了,三皇子覺得頭都被那些“之乎者也”轉暈了。
楚謙益看了看三皇子空無一字的宣紙,笑眯眯地道;“等三表哥回來,我們再一起講一講這個題,好不好?”
三皇子眼前一亮,知道楚謙益是答應援手了,猛地點頭;“好!好!好!”說着,拿手往身前一劃,如戲臺上唱得大戲一樣,大笑三聲,邁着臺步出了御書房。
三皇子一走,御書房的學子們更是炸了鍋。三五成羣地離了自己的座位,跟自己相好的同窗坐到一起,或者談論今天的開題,或者問起對方下學後去哪裡,剛剛寂靜無聲的御書房立時有些熱火朝天起來。
楚謙益跟御書房別的同窗來往不多。大部分時候,除了同三皇子在一起,楚謙益都是一個人待着,或者看書,或者習字,自得其樂。
不過就算如此,也總有人不願意放迂任何可以打擊他的機會。
楚謙益知道這些人又不會消停,也沒有放在心上。自從上一次誼母賀寧馨跟他提醒過之後,楚謙益也動了心思,想做個套兒讓他們鑽進去,讓他們吃夠了虧,就不會再來煩自己了。
正凝神間,楚謙益突然聽見在他左前方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鬨笑,接着便聽一人道;“真的?你說得是真的?”
另一人笑呵呵地道;“當然是真的。你們仔細看看他·哪一點長得像寧遠侯府的人?”
果然是在說自己。
楚謙益的薄脣抿得更緊,握着筆的手有些青筋直露。
“我聽說,”又一個聲音傳過來,故意將聲音壓得不是很大,但是能讓周圍的人聽得清清楚楚的地步,“聽人都在傳,說那位世子,其實根本就不是嫡長子,而是個通房丫鬟生的··…··”
“什麼?!”
“瞎說的吧!”
“那寧遠侯府不是欺君?!”
圍在左前方的人越來越多,都被這帶點震撼的消息吸引過去了。
到這御書房裡來的學子,身份都是非同凡響,自然知道嫡庶之別。
庶子養在嫡母名下的也有,不過這種身份,都是要在族譜上寫得清清楚楚。生母是誰,嫡母是誰,什麼時候記在嫡母名下的,都要有記錄在案的。特別是要襲爵的時候,那種庶子充作嫡子的情況,是不允許襲爵的。
“也許聖上特意爲他破了例,不然怎麼會那麼早就特旨封了他世子?”有人提出疑問。
御書房的學子年歲都不算大,聽了這人的質疑,各自想了想,大部分人都點點頭。-—畢竟楚謙益三歲的時候就封了世子,過了這麼多年都沒事,肯定聖上是知道的。
另一個人又笑着搖搖頭,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道;“你們啊,想得太簡單了。我可是聽說,他根本就不是什麼丫鬟養的。他啊,”鬼鬼祟祟地往楚謙益這邊看了一眼,又將頭湊過去,同圍在他身邊的人擠得更緊些,壓低了聲音道;“—根本就不是寧遠侯的種!”
此言一出,圍在那人身邊的學子還未來得及倒抽一口涼氣,楚謙益已經從喉嚨裡發出低低地一聲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的怒吼,抓了自己桌上的青金石硯臺,一頭衝了過去,朝那人後腦勺上狠狠地拍了下去!
去他的陰謀陽謀、小忍大忍1
他現在就要這詆譭他孃親名譽的人去死!
第二卷鬥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