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那個吻涼涼的，遠遠不同於那些描寫風花雪月的書籍裡纏綿動人，比起吻，更像是一個無意中的觸碰。
可在這個觸碰發生後，對方並沒有立即離開。
兩人都睜着眼睛，對視着。
楊佑覺得自己耳朵一定出了問題，因爲他好像聽到程方儒對他說：“我好想你。”
“……”
楊佑只穿了件很薄的T恤，他覺得陽臺有點冷，懵懵地轉身想進屋。可才扭動了下身子，程方儒就又開口了。
他盯着他：“我們和好吧。”
衣襬被微風吹得晃動了下。
楊佑的嘴脣輕微顫抖，緊接着身體驟然僵硬。他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張臉，那張臉的輪廓立體，線條很完美。
那是程方儒的臉，卻又不是這個年少稚嫩的程方儒……
“我們和好吧。”
“……”
上一世他們的最後一面，程方儒也是如此貼近他，就跟此時相差無幾，男人的氣息裡帶着令人窒息的緊迫與危險感。
那日是個好天氣。
程方儒說楊□□多年來辛苦搭建的個人帝國即將崩塌，可笑的是他經營了那些人脈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居然連個施以援手的都沒有，包括程氏在內。
程方儒說他最喜歡火中澆油。
他喜歡在對方窮途末路的時候，將其逼到山崖邊緣，再一把推下去，永遠爬不起來才最好。
他說：“阿佑，你的父親像條狗一樣搖着尾巴祈求我放他一條生路，那模樣可笑極了……你要是親眼看到的話，該有多好。”
在楊□□最難的時候，程方儒蒐集到了對方這些年在公司偷稅漏稅包括賄賂市長的一些證據，那些金額足夠他承擔刑事責任。
楊佑當時很認真地聽他說完。
雖然對方說話的語氣很是讓人不爽，但內容卻是大快人心的。
如若他們還是好友，楊佑肯定會立馬上前笑着捶他一拳，誇他做的好，說他怎麼這麼棒，然後再罵那個老不死的風流鬼活該，笑他罪有應得，這都是報應。
他向來都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是句屁話，該報還是得報。
可那天他根本笑不出。
他們的關係實在是尷尬至極，最後楊佑只能微微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並且聽完，他投過去的目光看上去也只是出於禮貌，言語客氣生疏，倒格外不像平時的他了。
程方儒望着他什麼都不再說了。
轉過身的時候，楊佑輕呼出一口氣。
腳下的枯葉踩得吱吱響，那幾步走的很快，可也沒能快過身後的人開口的速度。
男人聲音很低，恰逢不遠處野餐的人們玩起遊戲，大笑聲和嬉鬧聲響起。
那句極快極輕的話就這麼被嘈雜聲帶走，楊佑扭過頭的時候，耳裡只捕捉到一個“我”字。
在楊佑看來，對方已經把所有的事都說完了，楊□□的下場也不可能還有什麼大反轉，想來剛剛那也不會是什麼很重要的話，所以楊佑只頓了下，也沒去問程方儒到底說了什麼，淡淡回了句：“嗯，再見。”
……
陽臺上，楊佑後退了一步。
兩人都成了雕塑。
楊佑清楚地看到程方儒的眼睛慢慢紅了起來，那雙眼睛正直通通地盯着自己，完全不是他現在該有的樣子。
楊佑急聲道：“程方儒……”
程方儒往前走了步，他固執地重複了遍之前說的那句話：“我們和好吧，阿佑。”
“……”
楊佑罵孃的心都有了，這特麼到底算怎麼回事啊？！
他不是沒想過除了自己，還會不會也有人跟他一樣，重生在這個時空裡的。畢竟他都可以有這個狗屎運，別人爲什麼不行？
可他無法相信，也從未想過，那個人會是程方儒。
尤其是重生之後，在那些無數個讓他窺見前世的夢裡，在他像一個局外人般觀望了自己死後與他有關的人的生活後，他更不可能會去想程方儒有他這樣的重生經歷。
在他死後的時光裡，程方儒明明活着，他活得好好的。
可眼前這個人是誰？
楊佑忽然擡起頭。
程方儒已經站在他跟前，似乎是害怕他又會像不久前那樣後退，伸手要碰他的肩膀，還沒碰到，那隻手就滑了下去。
長長的影子突然從眼前傾倒，楊佑都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速度接住這傢伙的。
“程、程方儒？！”
“搞什麼……”
“次奧……你別嚇我啊！”
……
成蘭音聽到動靜跑了過來，被眼前的畫面嚇了一跳，不過很快鎮定下來，程方儒眉頭皺得很厲害，臉色蒼白，四肢有微小的動作，似乎是想說話說不出來，狀態有些像貧血。她連忙動手和楊佑一起把程方儒架回了臥室，然後去喊吳姨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程方儒在被回到臥室之前已經好了很多，雖然依舊閉着眼，但已經說得了話了。
“我沒事……”他的聲音很虛弱，帶着微微的喘息。
楊佑有些恍惚，他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轉身前移開視線，背對着程方儒，盯着緊閉的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吳姨帶着醫生過來的時候程方儒已經能坐起來了，楊佑遠遠地看着，坐在牀上的程方儒是真的乖，醫生問什麼答什麼，讓張嘴就乖乖張嘴……
陽臺上的那個人在程方儒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彷彿只是楊佑一時的幻覺而已。
吳姨出去幫成蘭音熬營養粥，醫生給程方儒掛完點滴就走了，楊佑去送醫生。回來的時候程方儒正擡頭看着他。
楊佑一怔。
對方忽然低下頭，看着手背上的針頭，輕輕抿着嘴，似乎有些困。
楊佑遠遠望着他。
牀上的人低垂着眼，一字不發，或許是在想着什麼事。窗戶是打開着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程方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擡起頭，偏過去，然後看向窗外，開口道：“那個醫生說，今晚沒有流星雨。”
“……”
似乎在等他回答，程方儒扭頭瞧着他。
要是沒有不久前發生在陽臺上的那一幕，楊佑一定會覺得這是個非常美麗的畫面：燈光映在少年黝黑的瞳孔裡，就像眼眸藏了微小的星星。
楊佑回視着程方儒，他一時間有些混亂，混亂到已經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是自己上一世所熟悉的那個男人，還是記憶裡和他整日黏在一塊的青澀少年了……
他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