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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H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在開往樟樹灣的出租車上, 楊佑接到了成蘭音的電話。

“怎麼沒在家?跑哪去野了?”

“和程方儒一塊在外面玩呢,現在正準備回家。”楊佑看了一眼旁邊的程方儒,繼續道, “你怎麼知道我沒在家?是不是又讓吳姨去樟樹灣的房子了?都說了不用……”

“什麼吳姨?是我, 現在正在給你做晚飯呢, 好久沒做了……趕緊回來!”

楊佑還沒回話, 再一看, 電話已經掛了。

程方儒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嗯……沒什麼,我媽過來了。”

程方儒又看了他一眼。

楊佑往後一仰:“這段時間,她自己一個人解決楊國峰的事情, 根本不想讓我去插手,我目前也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兒, 進展到哪一步了, 可聽到她今天的語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心裡有種她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解決完了的感覺……”

“楊國峰沒那麼簡單。”

“嗯。”楊佑看向程方儒。

程方儒:“怎麼?”

“沒什麼, 回去和她談談這個……”正說着,楊佑忽然直起腰身,他盯着程方儒慢慢道,“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件事兒!有段時間我媽收到一些關於楊國峰出軌的證據照片, 但是查不到發件人是誰, 我那時候還覺得奇怪, 楊國峰身邊的人根本就不會主動背叛他, 而有關他聊天記錄之類的照片一般人根本拍不了……可今天我纔想到你這兒, 楊國峰經常去你們程家拜訪,在他與你父親閒談、上廁所、或者之類的容易下手時機, 你是最有可能做出這件事的啊!唉!我怎麼纔想起來!”

程方儒:“……”

楊佑問:“我沒猜錯吧?”

過了會兒,程方儒才低低“嗯”了一聲。

“……”

楊佑看着他這幅樣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程方儒擡頭看着他:“笑什麼?”

楊佑急忙搖搖頭,又笑了一會兒,才終於捂着嘴停了下來。

他低頭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有時候太好笑了……”

“……”

路上有些堵車,司機在前面不停地唉聲嘆氣。一直堵了十幾分鍾,司機都下了趟車,跑前面看了一會兒又重新上車,問楊佑他們急不急。

“不急,等着吧。”

楊佑也不躁,拿起程方儒的手揉來按去的玩。

楊佑去摸他的小指,對方小指微微一抽;去碰中指,中指就蜷曲起來;去捏大拇指,大拇指往回收。最後楊佑瞪了程方儒那隻手一眼,便伸出手指微微一彎,接着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圍了個小圈,對着程方儒的無名指重重一套。

那根無名指剛開始往旁邊晃,直到那個“圈”強硬的,一點兒一點兒從無名指的指頭往下移去,最後牢牢地套在手指的根部,本來還想動的程方儒就此安生了。

楊佑把他的無名指搖來晃去,笑着喃喃:“我想想,你給我媽弄那些證據的時候,應該還沒想起來上輩子的事兒吧?沒有夢醒前的記憶,你也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爲什麼要做這些?”

程方儒看着兩人纏在一起的手:“感覺,不行嗎?”

“行行行。”楊佑憋笑。

他的確說過,之前雖然沒有後來的記憶,但那一世留在心裡的感覺還在,比如對楊佑的好感。

楊佑用手撩了下頭髮,車窗將這個動作映得如行雲般順暢清爽。

程方儒看着他。

楊佑笑:“看什麼?”

程方儒慢慢扭過頭,窗外的馬路逐漸疏通。

楊佑扯平嘴角,他對程方儒的這個反應不滿意,忽然鬆開了手。

在他鬆開的瞬間,程方儒就把頭扭回來了,雙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楊佑低着頭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程方儒只好親自把手遞給他。

楊佑:“……”

見他一動不動,程方儒伸出手,學着楊佑之前的樣子,將拇指和食指連成一個小圈,套住楊佑的無名指後,然後把那隻手往自己身邊拉了下。

程方儒力道不輕,楊佑的身體都被連帶着靠了過去,他哎呦了一聲,擡手去抓程方儒的肩膀……

司機似乎從內後視鏡看到了這一幕,以爲是同學鬧着玩,朗聲笑道:“年輕好啊,還以爲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不喜歡鬧騰了……看你們從車站出來的,剛玩完回來的吧?”

“啊,對……”楊佑趕緊坐回去,跟人聊了起來,“大哥也別感慨,我這種真鬧騰的還是挺多的,大人們其實都不待見,他就是不一樣了,假鬧騰,從小到大沒讓人操過心,你看,這種孩子多好啊……”

“挺好,都是好孩子,都是祖國將來的棟樑。”司機憨厚地笑笑。

“可不嘛……”楊佑也笑,瞥了程方儒一眼。

“……”

到了樟樹灣小區門口前,楊佑就讓司機停了車。程方儒去後面取行李箱,楊佑揹着包,兩人一左一右往家裡走。

他包裡的東西很多,都是K市的一些特產和小玩意兒,楊佑看到喜歡的就買了,結果把整個揹包都給塞滿了。

程方儒幾次想要把他的包拿下來,都沒成功。楊佑雙手緊緊地扒着雙肩帶,胳膊也夾着,完全一副小學生背書包上學的樣子,雖然看上去違和,卻能很好的抵抗程方儒所有的“偷襲”。

他頗爲得意地笑:“今天的重點就是——光有力氣不行,要用……”

可惜還沒說完,身後猛地一輕。

程方儒居然將他的雙肩帶勾起往上一提,再一拽,整個揹包便從楊佑兩個胳膊上脫落。

“……喂!”

程方儒拉着行李箱,提着他的包走在前面。

楊佑有點氣呼呼的:“你不覺得沉嗎?”

程方儒:“不沉。”

楊佑更氣了:“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把我也給背上?!”

程方儒停了下來。

楊佑:“……”

程方儒開始把包放在行李箱上。

楊佑臉色瞬間變了:“喂喂喂!你不會……”

男生背對着他,頭往後微偏:“過來。”

“……你瘋啦?我不要!”楊佑聲音有些高。他是真沒想到程方儒會做到這種地步。

楊佑的聲音和語氣像是真的生氣了,可他真正的心情其實只是震驚。

程方儒轉身看向他。

四下安靜,天邊烏沉沉,似乎一場暴風雨要來臨。

楊佑發現氣氛變了,他以爲程方儒誤會了什麼,正要開口說話,便見程方儒忽然放下行李箱,朝自己走了過來。

楊佑聲音抖了下:“幹什麼?”

陰影驟然籠下來,乾澀的嘴邊一軟,再擡頭,那陣春雨拂過般的溼意已悄然離開。

楊佑瞳孔微微放大,程方儒平靜地盯着他的眼睛。

楊佑:“……”

有緩慢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楊佑急忙回頭,一個提着菜籃的老太太從路口走了過來,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眯眼打量着他們,然後嘆了口氣。

楊佑臉上的顏色一時間變來變去,有些精彩。

程方儒嘴角一動,轉身拉起行李箱:“走吧。”

“……”

回到家裡時候,桌上已經滿滿一桌的菜了,成蘭音還在收拾着廚房,見他們回來了,立馬催着趕緊去洗手吃飯。

兩人在臥室把東西整理好後,就洗了手過去,成蘭音正好也上了飯桌。楊佑把在K市買的特產遞給她。

成蘭音一看就知道這兩人是去K市玩去了,也沒多問,只囑咐他們晚上早點休息,第二天好上課。

楊佑看了她幾眼:“最近你學校那邊的舞蹈課累嗎?”

“還好。”成蘭音專心吃着飯,“學生還是好教的,就是我之前荒廢了不少,得加把勁兒才行。”

楊佑給她夾了塊紅燒肉:“成女士還年輕着呢,有的是時間!”

“看看,都會說好聽的哄騙女生了?我可警告你,現在別給我鬧早戀啊!一個你爸,已經讓我心力交猝了……”

楊佑下意識看了眼程方儒,對方的筷子頓了一下。

“那我就談個讓人省心的,說不定你家熊兒子還能跟着學乖呢。”

“真那樣,我做夢都能樂醒,可現在的孩子有幾個真讓人省心的?”

楊佑指着程方儒:“誰說的,這個不就挺讓人省心的。”

程方儒當即擡頭去看指着自己的楊佑。

成蘭音笑了起來,她拿起筷子頭敲了下楊佑腦殼:“知道就行,跟人家多學着點,讓我也有個這麼省心的兒子,早點享享福!”

楊佑沒接話了,只悄悄朝程方儒使了個曖昧的眼色,對方看到後低頭吃飯,不再看他。

楊佑也笑嘻嘻地開始扒飯。

晚上成蘭音並不在這裡休息,準備離開的時候,程方儒正在浴室裡洗澡,楊佑送她到樓下。

“要專心學習。”成蘭音道,“等事情辦完了,媽媽會好好補償你的。”

“補償什麼,這輩子是我欠你,又不是你欠我。”

“就說你不懂事……”成蘭音將身體轉向楊佑,頓了頓才道,“我總覺得你現在還小,很多事沒經歷過都不明白,等以後我真和那人離了,雖然我會盡量爭取屬於咱們的財產,但說實話,你過得肯定不如以前那麼……”

“以前有多好,是天堂嗎?”

成蘭音噎住。

也是,那個家庭在很久之前,或許還能說得上人間天堂,一家三口,幸福美滿,不愁吃穿,可那個她以爲最得意的人生,在那個男生脫軌背叛的一刻開始,就徹底成了被粉碎的名畫,不再有任何價值。

她不做出選擇,迎接她的就會是更讓人煎熬的地獄火焰。

楊佑和成蘭音告別後就折身上了樓。

回到客廳時,一個人正坐在客廳看着電視。

楊佑過去挨着程方儒坐下。

電視里正播放着野獸互相撕咬啃食的畫面,有些血腥,楊佑扭頭去看程方儒,程方儒面色卻頗爲平靜。

楊佑碰了下他的耳朵,程方儒便移過眼看他,楊佑笑:“你喜歡看這種紀錄片?”

程方儒搖頭。

“那還看?”

“無聊。”

“因爲我不在,我在就不會無聊。”楊佑恬不知恥地說着,接着就起身蹲到前面櫃子前,尋找碟子,“我記得以前這裡放着有不少碟子……”

不一會兒,楊佑就舉起幾張歐美的驚悚片光碟,高興地拋來拋去,他回過頭:“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最怕鬼,我用這個嚇了你不少次,你現在還怕嗎?”

“……”程方儒忽然起了身。

楊佑一看他那反應,把碟子全部塞了回去。

不得不說,程方儒讓他心裡隱藏的大男子主義一下子得到了滿足,楊佑兩步便衝過去將程方儒摟住,使勁兒蹭着:“不放了不放了!別怕!”

“……楊佑。”

“我在!”

程方儒不再說話了。

楊佑以免程方儒被氣死,主動開口:“好吧,我錯了,不談那些讓你怕的,我們說點別的。比如有件事我就挺奇怪,大學的時候你一點都不怕極限運動的對吧?爲什麼那次……”

“該睡了。”程方儒忽然轉移話題。

“早着呢!”楊佑的好奇心被撩的越來越大,“這反差也太大了吧,大學的時候你一點兒都不怕,可那次蹦極魂都快沒了!害怕的東西不會變吧?比如你以前怕鬼,現在還這麼怕……”

“你覺得我現在還怕?”程方儒突然道。

“啊?”楊佑一愣,“難道不是?你剛剛明明一副……”

“……一副什麼?”

楊佑突然閉嘴了。

仔細想來,當時那個表情比起害怕,更像是慌亂。

程方儒當時看的是人,不是光碟。

楊佑舉着光碟拋來拋棄時,其中有一張似乎破了角,有鋒利的口子,稍有不慎就會被劃傷。

那不是害怕,是緊張。

楊佑從程方儒身上爬起來,有些鬱悶。

這種鬱悶一直維持到他們最後躺上牀,關上燈,各自閉上眼。

鬱悶修煉蔓延成了一種焦躁,楊佑睜開眼,他慢慢坐起來,喊了聲:“程方儒?”

“嗯?”看到他的身影,程方儒也坐了起來,兩個人的肩膀幾乎靠在一起,“怎麼了?”

“你不用去改變什麼。”

程方儒垂眼望着楊佑的剪影,他伸出手,似乎想去碰他,到半空中卻被人抓住,程方儒愣住。

楊佑扭過頭,他親自將程方儒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爲什麼要這麼小心?我死後,你明明那麼放肆的。現在的我對你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夢中的人,我是虛幻的,你是真實的,你應該更加肆無忌憚……”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說到最後,低聲笑了下。

程方儒的手僵住。

他觸摸着黑暗中的那張臉。

“阿佑……”

他只念着這個名字,沒有多餘的話。

楊佑應了聲,拉着他重新躺回牀上。

夜色一如既往。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佑似乎睡着了,忽然往他身邊拱了拱。

程方儒胳膊微動,去牽他的手。

那些似乎都是很久遠的事。

在認識楊佑的第一週,他就知道楊佑最喜歡的電影類型是恐怖片。

大學第一年,他獨自一人看了上百部的驚悚電影,從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對恐怖血腥的徹底麻木。

可極限運動卻是他從未接觸的,和楊佑那次,是第一次。

不過還好,那時的他,已經能夠掩飾所有的情緒。

他沒有改變自己,他只是在向某個地方行走,妄圖能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