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啥事,好不容易纔消停了兩天。”張氏就停下跺韭菜的刀,小聲嘀咕道。
近來連家接連出了好幾件事情,今天是難得安靜的一天。
“我看奶剛纔臉色就不好看。”連蔓兒有些擔心地看着上房的方向。
“我也就奇怪了,”張氏對連守信小聲道,“三嫂多老實的人,讓幹啥幹啥,一句歹話都不會說。也這些年了,娘咋就總看三嫂不順眼。”
連守信埋頭搗韭菜,並不回話。連蔓兒心想,也許就是因爲趙氏太老實了,周氏纔會總欺負她。
這個時候上房裡周氏的罵聲越來越高,其中還夾雜着趙氏的哭泣聲。
張氏就耐不住了,將菜刀放下,將溼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我得看看去。”張氏說着就往上房走。
“娘,我跟你去。”連蔓兒就放下手中的韭菜,跟着張氏走進上房來。她一來是擔心張氏吃虧,二來是自從那天連葉兒和她談過之後,她對趙氏和連葉兒的事情就變得比以前更關注了。
連蔓兒走進上房,先就下意識地往西屋看了一眼。西屋的門掩着,裡面靜悄悄地,似乎根本就沒有人在。不過連蔓兒知道,古氏、連花兒,還有蔣氏帶着妞妞都在。丟了連朵兒,古氏的傷心是不用說的,這兩天一直無精打采。連花兒也變得十分的安靜,幾乎看不見她從屋子裡出來,她的腿傷在連家成爲一個禁忌的話題。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連蔓兒想到這樣一句話。不過她的心思很快就從這上面轉移開了,張氏已經走近了東屋。連蔓兒忙跟了上去。
連老爺子出去串門了,東屋裡,周氏正坐在炕沿上。指着趙氏和連葉兒的鼻子在數落。
“……好好的一碗醬,放在那招蠅子,你個敗家的老孃們……”
趙氏紅着眼圈。一句不敢分辨,只是不斷地撩起衣襟擦眼淚。連葉兒抿着嘴。瞪着眼睛,氣的小身子都在發抖。
“娘,這是出啥事了,有話好好說唄,你看三嫂哭的,葉兒也嚇壞了。”張氏不改從前本色,在爲別人出頭這方面是一點都不包子的。
周氏暫停了對趙氏的辱罵。一雙眼睛刀子似地盯了張氏兩眼。
“哎呦,這是誰!”
如果按照從前的套路,周氏的炮火會立即從趙氏身上轉移到張氏身上。但是今天,事情有些不一樣,一直站在那裡沒吭聲的連葉兒突然開口說話了。
“四嬸,奶看見早上炸的一碗醬,放在碗櫃外面,招了蠅子,奶就說是我娘放的。我娘明明把那碗醬放碗櫃裡了。”連葉兒就道。
不過是芝麻大的一點事,犯得着這麼罵嗎?連蔓兒不以爲然。
“要你說那醬碗自己就長了腿了。你說,是不是你故意放的。”周氏就繼續指着趙氏罵道,“你別跟我掉眼淚耗子。一天天的,在我眼跟前底下。是翅膀硬了,要翻天了,不把我看在眼裡了。吃着我的,喝着我的,我白養活你們,我使喚你幹活,你就腰疼腿疼,別人家有點活沒叫你,你就顛顛地跑過去了。你想賣好,你別拿我的東西賣。一個兩個,臉上老實,心裡頭毒,別以爲我老了,眼睛瞎看不見。”
原來那一碗醬不過是個藉口,一個引子,周氏要發作的是這件事:連守禮和趙氏把那些韭菜給了連蔓兒她們,趙氏和連葉兒還幫着張氏幹活了。
“娘,那韭菜……”張氏就想接話,那韭菜是周氏不要了的,扔出去也白白浪費。別說她們這樣的關係,就是不認識的人要那些韭菜,相信也不會有人不答應吧。
連蔓兒扯了扯張氏的衣角,張氏這樣說話,就正中了周氏的下懷。不能被周氏牽着鼻子走。她不是就因爲一碗醬嗎,那就只談這碗醬的事。
“葉兒,那一碗醬到底是咋回事,咋惹奶生這麼大的氣。”連蔓兒就問連葉兒。
也許是因爲張氏和連蔓兒都在,給連葉兒增加了勇氣。
“奶,你自己忘了,那個醬碗是你剛纔去翻碗櫃,拿出來就放在外面,沒放進去,不是我娘。我從門口都看見了。”連葉兒握着拳頭,大聲說出了真相。
“你說啥?”周氏立刻怒了,屁股坐在炕沿上,一隻腳踩在地下,手指頭差點戳到連葉兒的臉上,“你個丫頭片子,越來越不學好,你還學會撒謊了,你們做的事,賴到我身上,這還沒有王法了。”
“我沒撒謊。”連葉兒倔強地道。
“葉兒,別說了。”嚇得直對連葉兒使眼色,不讓她說話。
連葉兒是憋了一肚子的話,難得有機會,有勇氣說出來,現在誰也阻止不了她。
“……我娘起早貪黑,不該我娘乾的活,讓我娘去幹,我娘啥話不說,就去幹了……吃飯的時候,我娘都不敢夾菜,要是多夾了一筷子菜,你就瞪我娘,過後就罵我們嘴饞,不要臉。這些年,我娘就沒吃過一頓飽飯,還落了一身的病……”連葉兒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這樣邊說邊哭,讓人看着很是心酸。
“葉兒。”趙氏也跟着哭,還是幾次去拉連葉兒,不讓她再說下去,都被連葉兒扭身躲開了。
“娘,咱真要受一輩子氣嗎,再不說出來,我就要憋死了。”連葉兒哭道。
連葉兒說的那些話,沒有半句虛言,周氏臉上就一紅一白的,也不知道是臊的,還是氣的。
“娘,這是咋了?”枝兒連守禮從外面幹活回來,聽見屋裡的聲音,立刻走進來問。
周氏一見連守禮,立刻一拍巴掌。
“老三,你回來的正好,你看看你這個好媳婦。還有你養的這個好閨女,她們這是要吃了我那。”周氏就道,“你回來了。是不是也要幫着她們一起吃了我?”
“娘,這是……”連守禮是比連守信還要老實的人,更拙於言辭。尤其是在周氏面前,連蔓兒幾乎從沒見他說過一個不字。
“爹。是奶把醬碗放碗櫃外面了,說是我娘放的,就罵我娘。”連葉兒抹着眼淚道。
周氏立刻變了臉色。
“你這丫頭崽子,還敢誣賴我了。我放沒放,我自己不知道。”周氏罵道,一眼看見趙氏對連葉兒使眼色,不讓連葉兒說話。可是在她眼裡,就疑心是趙氏表面上裝賢惠,背地裡指使孩子來對付她。
和一個小丫頭對嘴、鬧騰,傳出去,別人只有笑話她的。
周氏很快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立刻又將槍口轉向趙氏。
“老天爺啊,你不長眼睛啊,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一把屎一把尿地養活大的兒子,一娶了媳婦就變了樣啊。每一個讓我省心,都恨不得我早死了,她們好清靜啊……”
連蔓兒都有些無語了,張氏就要說話。連蔓兒忙拉住了她。周氏根本就不是講理的人,張氏只要一開口,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惹禍上身。她就不該讓張氏過來的。
“娘,我、我……”連守禮急的搓手,就對趙氏道,“到底是咋回事,你給娘陪個禮。”
“娘,是我錯了。”趙氏立刻就道,“娘,我這就把那碗醬扔了,重新再炸一碗。”
“啥,你以爲你是啥有錢人家,一碗醬說扔就扔?”周氏看見連守禮和趙氏這樣,越發得理不饒人起來。
“娘,就是一碗醬,我、我這些年,還就……”趙氏想說,她這些年的辛苦,就還不值這一碗醬。
“是啊,娘,三嫂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娘,你就不能開開面,因爲這一碗醬,值當的嗎?”張氏忍不住幫腔道。
周氏狠狠地瞪了張氏一眼,本來就是因爲趙氏爲張氏幫忙,她才生的氣。現在看見張氏爲趙氏幫腔,她心裡的越發惱火。
“你這些年,你也有臉說,你個光吃飯,不下蛋的母雞,你還功勞苦勞,也就我們老連家還收留你,換別的人家,早把你趕出去了。”
這是周氏對趙氏的殺手鐗,因爲曾經提出來過要休趙氏,被連老爺子攔住了。周氏雖不好再提,平日裡時不時地拿出來,多是話裡有話地讓趙氏難堪。今天周氏也是氣急了,又將這個話提了出來。
不下蛋的母雞,正是趙氏多年的心病。她和周氏都自動忽略了連葉兒的存在,對她們來說,生多少閨女都是白搭,生兒子纔算真的生孩子那。
趙氏就捂了臉,哭着低頭跑了出去。
“三嫂。”張氏怕趙氏想不開,就忙追了出去,連蔓兒和連葉兒也跟了出來。
連守禮站在那,心裡着急,也想追出去。
周氏就咳嗽了一聲。
連守禮的腳就像被釘子釘住了似地,就不動地方了。
“娘,這都這些年了,沒兒子,就沒兒子,我都認了。”連守禮老實地說道,這在於他,就是在爲趙氏說話了。
周氏就冷哼了一聲。
“我還沒問你那,你現在主意也大了,我讓你把韭菜扔了,你給我扔哪去了……”
……
院子裡,張氏追上了趙氏,就把趙氏扶進西廂房。
“三嫂,這些年了,他奶那個嘴,你還不知道。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別往窄裡想。你還有葉兒那,他三伯也是個知疼知熱的人。”張氏就勸趙氏。
有張氏勸解趙氏,趙氏應該會沒事的。
“葉兒,你今天做的好。”連蔓兒就和連葉兒走到外屋說話。
“可是蔓兒姐,我娘……奶那麼罵我娘,都是因爲我。”連葉兒道。
連蔓兒以爲連葉兒說的是因爲連葉兒反抗,所以周氏才遷怒趙氏。
“這是沒辦法的事。”當時她反抗周氏,張氏也同樣吃了掛落,但是她們都挺過來了,現在不是很好。
連葉兒低頭想了想,“我去找奶去。”
“蔓兒,給你三伯孃打盆洗臉水來。”張氏在裡屋道。
“哎。”連蔓兒就答應了一聲,去給趙氏打水,一時沒有注意到連葉兒離開了。
上房裡,連守禮正被周氏訓斥的滿臉通紅,就看見連葉兒握着拳頭從外面走了進來。
連葉兒直接走到周氏跟前。
“奶,你咋罵我娘是不下蛋的母雞,我就不是我娘生的了?”連葉兒問周氏。
周氏就是一愣。
“那碗醬,就是你故意放在外面的,因爲我娘幫四嬸幹活,你看了生氣,故意找茬罵我娘。”連葉兒又道。
周氏確實是這個意思,但是被一個小孩子這麼指出來,她還是臉上下不去。而且,她在連葉兒的身上,看到了第二個連蔓兒。這是她絕不會容忍的。
“老天爺啊,你不長眼啊,讓一個小丫頭片子指着我的鼻子訓斥我呀,我這是做了啥孽啊。”周氏開始拍手打掌地嚎了起來。
“葉兒,給你奶賠禮。”連守禮對連葉兒大聲道。
連葉兒被連守禮吼的身子就是一抖,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卻抿緊了嘴脣,一聲不吭。她沒有錯,她不給周氏賠禮。
“三哥,你光嘴上嚷嚷頂了啥事。”連秀兒就在旁邊道。
“……騷丫頭片子打我的老臉啊。”周氏身子往後一仰,就倒在炕沿上,“我還有啥臉活,老三,乾脆你先把我打死了吧。”
“娘,娘……”連守禮連喊了幾聲娘,別的話卻說不出來。
“連葉兒,給你奶磕頭賠禮,不然,我、我可打你了。”連守禮被逼的臉色通紅,額頭的青筋都蹦了起來,只好對着連葉兒揚起了巴掌。
連葉兒挺直了脖子站在那,就是不說話。
“我沒法活了……”周氏的哭聲再次響起。這是催促連守信快動手的意思。
如果不打連葉兒,就不能讓周氏滿意,周氏就不會停止鬧騰。連守禮狠了狠心,就要將巴掌朝連葉兒身上打去。
…………
連蔓兒在西廂房裡,給趙氏端了洗臉水,扭頭才發現連葉兒不見了。
“姐,看見葉兒了嗎?”連蔓兒從屋裡走出來,問連枝兒。
“去上房了。”連枝兒道。
這樣的鬧騰,在連家是家常便飯,因此連枝兒他們還在繼續做韭菜花,並沒有上前。
連蔓兒忙來尋連葉兒,一掀門簾,正看見連守禮要打連葉兒,連葉兒雖然害怕,卻倔強地躲都不躲。
不能讓連守禮打連葉兒,不能讓周氏的心意得逞。
“不好了,三伯孃她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