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連守仁這樣問,大家的目光就都投向了連老爺子和周氏。一直是連守仁、連守義這兩家在說話,連老爺子和周氏這老兩口子,今天特別的沉默。
連老爺子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而周氏則是坐在炕上,手裡擺弄着一堆的布頭。老兩口子的神色,看起來都有些莫測。
“咱爹孃,當然也跟着一起去啊。”連守義理所當然地道,“大哥,你不是打算把咱爹、娘扔下,你就帶着嫂子和繼祖他們去上任吧?”
“當然不是。”連守仁立刻否認,然後就看着連老爺子和周氏。
周氏就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連老爺子耷拉着眼皮,似乎無所聞,也無所見。周氏就繼續擺弄那一堆布頭,沒有說話。
“咱爹和娘也是一把年紀了,這裡往河間府,那將近上千裡地。讓爹和娘咋過去,這一路上的辛苦,那不是老人家能受得了的。老二你忍心,我可不忍心。萬一有個山高水低的,那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心安。”連守仁就道。
“大伯是打算留下大伯孃照看我爺和我奶吧?”連蔓兒這個時候,就笑着說道。她本不打算說話的,但卻忍不住還是說了,因爲,她實在是想讓連老爺子和周氏跟了連守仁去。
她信不過連守仁。連守仁的性情,要出去當官,她怕他貪贓枉法,惹出禍事來。有連老爺子跟去時時監督,管住連守仁,才能將風險降低到最小。
古氏飛快地掃了連蔓兒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連蔓兒也不在意。剛纔古氏和蔣氏排揎趙秀娥,顯然認爲關鍵的時候到了,不遺餘力要達成自己的目標。連蔓兒也有自己的目標要達成,她並不怕得罪古氏。她這樣說。就是篤定了古氏必定要跟着連守仁去。古氏是長媳,照顧公婆她責無旁貸。她想不留下,那就只能將連老爺子和周氏都帶走。
至於連老爺子和周氏都跟着去,連守義他們也就有了由頭跟着。對她並沒有影響。而且她相信,連守仁根本就甩不脫連守義。
連守仁也看了連蔓兒一眼,留下古氏,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他的心裡,未嘗就不願意。可是,古氏一定要去。他能得官。多虧宋家,也就是古氏居功至偉。他要去河間府,少不得還要宋家資助。宋家爲什麼幫他,不就是因爲花兒嗎。
古氏堅持要和他一起,要扔下古氏的話,實在難以開口。
剛纔在西屋,他和古氏商量。古氏說過,只要說服連老爺子和周氏留在家裡。那麼他們就有法子甩脫連守義這貼狗皮膏藥。可連蔓兒的話,又讓他們陷入了僵局。
“可不,大伯孃是老大媳婦。就是伺候老爺子,老太太的。我可知道,人家官宦人家,最講究這個。大伯孃不是怕丟臉,不是怕別人告狀嗎,咋還想扔下老爺子、老太太,讓別人伺候?”趙秀娥得了啓發,笑着說道。
“我可沒說過我不伺候老太爺、老太太。這事,還得看老太爺和老太太是咋說。”心思被說破,古氏非常尷尬。只得老了麪皮,不顯出來。她要連老爺子和周氏主動留下,而且還不要求留下她伺候。
“這山高水長地,誰知道路上咋樣,那個太倉縣聽說是還行,咱誰也沒去過。實際咋樣也難說。我看,不應該勞動老太爺和老太太。”古氏臉上陪着笑,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咱得爲老太爺和老太太想想。故土難離,咱這還有這一大片的家業,這是咱連家的根啊。這眼瞅着也要收秋了,老爺和我,那是不得已的,咱別的人,就沒這個必要。”
古氏對留下連老爺子和周氏還是有些把握的。她對連老爺子和周氏都很瞭解,連老爺子戀鄉、戀土,肯定捨不得老宅,捨不得連家的地,和那些待收的莊稼。周氏則是最懶得出門的人,周氏的活動空間只是老宅的炕頭和前後院。這也是爲什麼,原來她們在鎮上住了那麼多年,連老爺子和周氏卻從沒想到過要去鎮上住的緣故。
“這纔多遠的道,又不是讓咱爹和娘走路過去,咱不得僱馬車嗎?”連守義就道,“咱這宅子,地,還有莊稼,咱走了,啥也不礙的,這不是還有老三和老四嗎?讓他們把秋收了,到時候把收成給咱送河間府去,多方便的事。”
連守義話說的很順溜,根本就沒有經過思考,顯然這些,他早都思慮到了,是做足了準備工作,連蔓兒想。而且,連守義意想中的赴任隊伍中,並沒有老三連守禮。老實人連守禮,永遠是被人忽視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有好事,他肯定是被忽略的。而若有什麼擔子要挑,他卻會被第一個記起來。
連守仁一方,和連守義一方,雖然面上都帶着笑,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是針鋒相對,他們都想說倒對方,同時也說服連老爺子和周氏,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只是,雙方都有準備,誰也說不倒誰。
連老爺子和周氏還沒有表態。
而連守仁和連守義誰也沒敢仔細追問,怕的是這老兩口子說出他們害怕的答案來。他們都想着駁斥倒對方,那連老爺子和周氏,也就只能隨了他們的意思。
連蔓兒估量了一下,覺得連守仁和連守義雙方的拉鋸戰,現在連守義一方佔了優勢。而連老爺子和周氏,今天特別的沉得住氣,不知道他們心裡是怎樣的打算。
連蔓兒正這麼想着,連老爺子突然放下菸袋,一聲不吭地從炕上下來,往門外走去。
“爹。”連守仁和連守義都吃了一驚,異口同聲地叫道,“爹,你幹啥去?”
“你們接着說,我出去喘口氣。”連老爺子說着話,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連老爺子心情很不好,連蔓兒立刻就明白了。連守仁和連守義也看出來了,但是他們現在顧不上連老爺子。
“大哥,你就帶着大嫂和繼祖去享福,把爹孃和兄弟都扔家裡,大哥,你要這麼做,這可不經講究。……我要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啥,大哥,你那官怕做不安穩。”
“老二,你咋又犯渾。我去上任,那是辛苦的事,哪有啥福享。你放心,你留在家,照看爹孃,我虧待不了你。”
周氏放下手中的布頭,拉着連秀兒從炕上下來,也往外邊走。
“娘,你這是要去幹啥?”
“我去餵雞。”周氏沒好氣地道,摔了簾子就出去了。
連守仁和連守義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停止了爭吵。
連守信和連守禮兩家人默默地從屋裡出來。
“老爺子上哪去了?”連守信見連老爺子沒在院子裡,就問道。
“我爺上後院了。”六郎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答道。自從和連蔓兒達成了包子換消息的協議,六郎變得……更加神出鬼沒了。
“我去看看老爺子。”連守信就道,他怕連老爺子心裡憋屈,想不開。
“爹,我跟你一起去。”連蔓兒就道。
連蔓兒就跟着連守信來到後院,在白菜菜畦,找到了連老爺子。連老爺子正拿着鋤頭在除草。
“爹,你歇歇,我來吧。”連守信就道。
“不用,我這就是活動活動筋骨。”連老爺子道。
連守信知道連老爺子是心裡有事,藉着幹活發泄發泄,也就在菜畦邊站了。
“爹,我大哥和我二哥的脾氣,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老也別往心裡去。”連守信絞盡腦汁,想要安慰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爺,你到底是想跟我大伯去,還是想留在村裡啊?”連蔓兒就問。
“老四,這事你咋看?”連老爺子停下鋤頭,問連守信。
“這事,咋辦都行啊。爹你願意咋辦就咋辦唄。”連守信就道。
連蔓兒就咳嗽了一聲。
“就是我大哥那個脾氣,離的這麼老遠做官,沒個人看着,挺讓人放心不下的。”連守信馬上就道。
“是啊,爺。我大伯去做父母官,手裡捏着那老些人的生死。爺,你也說,我大伯耳朵根子軟。這要是去了那,我大伯認識了啥壞心眼的人,那可不就糟了嗎?”連蔓兒道。
其實連蔓兒想說要是連守仁使啥壞心眼就糟了,但是鑑於她說話的對象是連守仁的親爹,她只能把真話藏起來,委婉地說。
連老爺子又是一聲長嘆。不用連守信和連蔓兒提醒,他也在想這過去一年中所發生的事。不跟着、看着連守仁,他確實不放心。
不過,他同樣放心不下、捨不得家裡,捨不得這裡的一草一木。連老爺子骨子裡,也是個莊稼人,他眷戀着腳下的這片土地。
“爺,你也就看我大伯幾年。等我大伯能讓你放心了,你就回來唄。咱這村,咱這房子和地,自己又不長腿,它跑不了。”連蔓兒看出了連老爺子的不捨,就勸道,“爺,你不也常說,事情要分輕重緩急嗎,現在,看好我大伯,就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