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和連葉兒說話的工夫,伺候的人已經將早飯擺上了桌。莊戶人家的一日三餐,其中早餐最爲簡單,晚餐最爲豐盛,午飯則不一定。在冬天,白天特別短的時候,很多人家乾脆將午飯省略掉,然後將晚飯提前。
連蔓兒家自然不會省掉午飯,同時因爲連蔓兒總是強調早餐的重要性,因此,她家的早餐一般都很豐富。
今天的早餐,就有熬的濃稠的紅棗小米粥,兩個大盤子上堆的高高的是白麪花捲,雜麪饅頭,還有烙的酥脆的蔥油餅,除此之外,還有蒸的嫩嫩的加了乾貝和蚶子乾的雞蛋羹,切的薄薄的醬牛肉,油炸的花生米,醃的剛好入口的蒜茄子,酸甜蘿蔔絲,醬黃瓜等。
剛纔聽到的老宅的事,並沒有影響她們的食慾,一家人吃的都很香甜。這也算是習以爲常,要是總被老宅的事情左右心情,那麼她們這一年年一天天的,幾乎就不會有開心的日子了。
吃過了飯,一家人又有閒心來繼續剛纔的話題。
“……真能是繼祖媳婦打的她?”張氏看來有些半信半疑。
武家住的離大家都遠,與村裡的人來往極少。武二狗媳婦也輕易並不出屋子。若說武家得罪人,那也都是很久以前,在武二狗兄弟的爹還在世的時候。
現在,這村裡面,沒什麼人會將武家當一回事。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恩怨,要對武二狗媳婦背後下手的。而這個下手的時機,又是這樣的巧合。
“誰知道那。”連葉兒就道,“她自己個說的,被打完,就聽見打她的人進了老宅的大門。還說用來打她的,就是老宅大門上門槓子。”
“要是繼祖媳婦打她,那是她活該。”張氏想到那一年連繼祖和蔣氏回來收租。之後她聽到的一些閒言碎語,就說道。
“要我說啊,這還多虧找的人你們老宅看不上。這要是你們老宅看上了,成了親。這以後的麻煩事肯定就斷不了。就武家這幾口人,就搪不住。”李氏慢條斯理地對張氏道。
“可不是,”張氏就點頭道,“之前不就說了,那姑娘得管武二狗媳婦叫大姑。這可好。真成親了,他們兄弟倆就跟老爺子同輩了。……別人都沒人給說親,他們倆給說成了,這可不就是大恩了。……老爺子啊。爲了給大當家找個人,那是啥都不管不顧了。”
屋裡的人正說着話,外面就有人來報,說是連守禮來了。
“葉兒,你爹這是不是從老宅來,是來找我去老宅的不?”連守信就問連葉兒。
“說不好,我爹那人,還真沒準。”連葉兒表情糾結地道,不過她並沒有糾結太久。“四叔,你就在屋裡不用出去,我去告訴我爹,就說你一大早就有事出門去了。”
連葉兒剛纔在外頭是聽見連守信說了,不想去老宅的那些話的,因此就主動這樣提了出來,去將連守禮應付走。
“那行。去吧,葉兒,別說漏嘴了。”連蔓兒就道。
連葉兒就下地去了前院,少頃,連葉兒和趙氏一起走了回來。
“我跟我爹說了,我爹又回老宅那邊了。我沒讓我娘去。”進屋來,連葉兒就對大傢伙說道。
“他三伯孃,吃飯了沒。在我們這吃點吧。”張氏就招呼趙氏往炕上坐。
“吃過了,別麻煩了。”趙氏就連忙擺手道。趙氏見連守信在屋裡,臉上並沒有吃驚的表情,顯然是在進屋前,連葉兒就跟她透了氣。“她四叔、四嬸,你們可千萬別過意。葉兒她爹。就是那個脾氣了。我和葉兒咋勸他,他也不聽。看他這前前後後的跑,最後哪邊他都落不下好。”
“我三哥那個人,我瞭解他。沒事。”連守信就道。
連老爺子總愛說這個沒壞心、那個沒壞心,而連守信相信,連守禮是真的沒有壞心。連守禮只是個可憐人。就算是連守禮略微有點什麼彆扭,那也完全在掌控之內,絕鬧不出什麼亂子來。
而且,即便不看連守禮,也得看趙氏和連葉兒這母女兩個。
大家坐下,少不得又問趙氏老宅那邊的情形如何。
“……咋說也說不走,就賴上了。武家那兄弟倆也蔫吧了,這要不是人看着,他倆還想着要跑那。……老爺子心腸軟,看着這個時辰了,還讓人給做了飯。”趙氏就將老宅的最新動向跟大傢伙說了一遍。
“又沒啥可讓她賴的,直接趕人不就行了。”連蔓兒就道,“我就不信了,老宅那麼些人,還趕不走兩個人。”
“誰趕啊,老爺子沒正經發話。”趙氏就道,“我看二當家的那幾口人,看着還都挺樂呵。”
老宅要說動粗,那還是得靠連守義那一股的人,其他的人是不行的。
“娘,你這半天,是幫着做飯來着?”連葉兒就問趙氏。
“嗯。”趙氏點頭,“繼祖媳婦一個人忙不開,你奶嚇的坐炕上,你爹就讓我幫把手。”
“都留誰吃飯了,給那父女兩個吃,還給武家兄弟和武二狗媳婦吃了?”連蔓兒就問。
“武二狗媳婦回家去了。上桌的時候,老爺子還說讓武二狗和武三狗也吃那,是老太太把他倆人給攆下去了。就留那周家爺倆吃的飯。”趙氏就道。
“娘,那你和我爹也是在老宅吃的?”連葉兒又問。
“嗯。”趙氏就點頭,但是眼神頗有些閃爍。
“小喜,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點心,端過來。”連蔓兒就吩咐小喜道。
“娘,人家肯定沒讓你上桌吧。”連葉兒就氣紅了臉。
“老爺子招呼我上桌來着。”趙氏有些氣弱地說道。
“肯定我奶又沒給你好臉色唄。”連葉兒捂住臉,然後又放下手握成了拳頭,“哎呀,我要是多在那待一會就好了。要不,我不在這吃飯,我去叫你就好了。”
連葉兒非常懊惱,就這麼瞅眼不見的工夫,趙氏就又在老宅受了氣。
“這也沒啥。就那點活,我也就是隨手的事。我也不稀罕她那一頓飯。真在那吃,我還吃不下去。”趙氏就忙道。
這一半是安慰連葉兒,一半也是真的。
“誰在乎那些,就是受不了她這個勁兒,不把咱當人看!”連葉兒激動之下,聲音擡高了許多。
“我三伯肯定上桌吃了唄。”連蔓兒就道。
“他跟老爺子一桌吃的。”趙氏就道。
連蔓兒就不吭聲了。
“娘,你你一大早過去。一直餓到現在,我爹就啥也沒說?”連葉兒急道。
“亂哄哄的,也顧不上。剛纔我和你爹出來,你爹讓我先回家吃飯。”趙氏就道。似乎還因爲連守禮記得讓她去吃飯,而心裡十分欣慰。
這個時候小喜端着盤點心走進來,張氏就讓趙氏趁熱吃,將話茬岔開了。
“哎呀,葉兒,剛纔忘記問你了,是咱爺說了要找我爹過去,還是我三伯自己過來找我爹啊?”連蔓兒就問連葉兒道。
連葉兒就看向趙氏。
“老爺子沒明說。”趙氏遲疑着道,“就是看樣子有點擺佈不開。愁的不的了。老太太說過一句,說是讓你們過去,還說要叫衙門來人,把人給抓走啥的。”
連蔓兒哦了一聲,隨即就說起別的事,對老宅的事絕口不再提及。
此時,連家老宅裡一片愁雲慘淡。
連老爺子和周氏都從東屋挪到了西屋。將東屋讓給了周家父女,還有武二狗和武三狗。連老爺子向武家兄弟說了,麻煩是他們惹來的,還得他們來收拾。連老爺子還特別囑咐了連守義幾口人,要將周家老爺子和武家兄弟看住了,並許給了連守義好處。
這樣,他還不放心,又叮囑了蔣氏。讓她在外屋盯着。
連守仁被打的不輕,就躺在西屋的炕頭,連老爺子和周氏在他身邊坐着。老兩口子乍一離開習慣的炕頭到了這屋,都有些不自在。但是現在,也顧不了這些了。
“……你還讓給他們做飯,看。吃飽了,就更有勁兒跟咱這耗了。這得啥時候是個頭?我看那爺倆都不奸,別看咱這有吃有喝的,乾脆就住着不走了?”周氏在埋怨連老爺子。
周氏這裡說的周家父女都不奸,是說他們腦瓜都不靈光,都有些傻的意思。
“你當我願意。”連老爺子滿頭的官司,“不給吃飯,你看那老的,那都是啥臉色了。你看他那個身子骨。折騰一宿了,這要在咱這有了啥萬一,那咱就得貪官司!人命官司。”
這個年代,人命官司對所有相關的人都是噩夢。只要沾上了,別管人是不是你害的,輕者傾家蕩產,重者家破人亡都有。
“當然,我也是看他們可憐。……這人,他都有心。咱這麼對待他們,他們那心裡也得過不去,就忍不下心來坑咱們。”緩了緩氣,連老爺子又道。
“就跟武二狗、武三狗似的,”周氏氣道,“都有心,狼心狗肺!”
“咱平頭百姓,遇到這樣的事,難啊。”連老爺子就嘆氣道。
“爹啊,這個人可不能留下。”連守仁急了,支起身子來插嘴道,“別的不說,她這打人咱可受不了。再多打兩下,這條命就交代了。”
連老爺子就看向了坐在地下的連守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