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無涯放在體側的手緊緊地握着,牙齒咬着下脣,乾裂的脣瓣甚至沁出幾顆血珠。
他眸光也異常堅毅,也做好了要說服譚斯年和蘇錦的準備。
只要譚斯年和蘇錦能答應雪情這一次,他以後給他們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他這輩子,只愛了夙雪情這麼一個人。爲她付出一輩子,也足夠他的深情。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三哥……”
“大哥!你就答應了吧!就算我求你!”在夙雪情話剛說出口,姜無涯懇求的聲音也繼而響起。
瞬間,整個病房都靜默了。
洛鳶、秦俊陽和譚斯年三個人一起看向他,目光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等等!貌似有點不對勁!剛剛雪情說得什麼來着?
姜無涯自己也愣住了,脖子就像是生鏽了一樣,緩緩地轉向夙雪情的方向,滿臉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病牀上的夙雪情看着這般可愛的姜無涯,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是難得的真摯歡愉。
姜無涯瞬間瞪大眼睛,口齒都有些不伶俐了,“你…你你是說…說是我?”
“三哥不願意嗎?”夙雪情柔柔的聲音鑽進姜無涯的耳朵裡,就像是讓他吃了靈丹妙藥一樣爽利。多年的夙願馬上就要完成了一樣。
“願意願意願意!我怎麼可能不願意!”一邊用力地點頭,一邊他的眼淚卻是流下來了。他這是喜極而泣,也是開心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夙雪情眸光涌動,心頭的滋味更是五味雜陳。她伸出手,覆在姜無涯的手背上,“那就…說好了,三哥…要做我一個星期的男朋友…”
“好!好!說好了!”姜無涯應着,心裡卻是在叫囂着。
別說是一個星期,就是一年,一輩子,他都願意啊!
姜無涯這邊如償所願的歡愉着,而另一邊的魏薇薇整個人都木掉了,呆愣愣地看着夙雪情,雙手的溫度比身爲病人的夙雪情還要涼。
夙雪情似有所感,看了她一眼,卻是對姜無涯等人道,“三哥,你替我先招待一下大哥他們,我想單獨和薇薇說會兒話。”
姜無涯看出夙雪情已經面有疲態,便溫聲叮囑她不要太累,便同譚斯年和洛鳶二人先離開了病房。
此時此刻,病房裡只剩下了魏薇薇和夙雪情。
“薇薇…”
“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懂!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所有念想全部都剝奪了!”魏薇薇滿眼懇求,甚至是脆弱不堪的。她根本承受不了來自於夙雪情口裡說出的任何一句對她的言語。
夙雪情搖搖頭。她身體的原因讓她看起來孱弱不堪,可是她的性格卻是倔強的很,八頭牛也拉不回來。要不然,她怎麼會固執的愛譚斯年那麼多年呢。
“薇薇,你應該有你的幸福,你的生活。”她語調緩慢,句子也能連貫起來,“在你的人生裡,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匆匆而過的過客而已。”
“不是!你怎麼可能是過客!你怎麼可能是過客!”魏薇薇雙手顫抖,紅着的眼眶欲裂,“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我愛你!”她的聲音格外悲壯激昂,就像是時刻準備慷慨赴死一樣。
“我知道。”夙雪情目光自救非常平靜,就像是她在說知道今晚喝粥一樣輕鬆平淡。
“不!你不知道!”魏薇薇猛地起身,雙手猛然抓住夙雪情頭顱兩邊的牀單,以一個絕對具有侵略性的姿態,俯視着夙雪情。她身上清冽的香卻不是女兒家那種嬌柔的香,而是一種頗爲中性的味道。“雪情…你不知道……”她的聲音在和夙雪情四目相對的時候,陡然低了下去。
魏薇薇的眸光暗了下來,如同油畫裡濃墨重彩的暈染。
她俯下頭,眼睛微闔,對着那芳澤而落…
可是,她的脣最終觸碰到的,卻只是夙雪情的臉頰。
夙雪情歪過頭,沒有看她。
她心裡一刺,如同觸電一樣起身,站回了原來的位置,背對着夙雪情,不好看她的表情。
而她卻像是被所有人遺棄了一樣,委屈彷徨,“雪情…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噁心?特別變態!就像是臭水溝裡的老鼠,就應該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裡……”
“住口!”夙雪情卻是喝止住了魏薇薇的自我厭棄和否定。“每個人生來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有權利擁有她喜歡的人生,包括決定自己喜歡的人…”
魏薇薇身體一震,就像是自己的秘密徹底被揭開了一樣,一邊無措,一邊又覺得放鬆,自己終於不用隱藏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
夙雪情目光悠遠,“很久之前就知道…”
“什麼?!”這回魏薇薇徹底錯愕了,回頭看向夙雪情。
夙雪情的記憶翻飛,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女人,和記憶裡那個桀驁不馴的小丫頭重疊起來。
她和魏薇薇年紀相仿,也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
那時候,她因爲先天不足,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安靜的瓷娃娃一樣,自卑而敏感。
其實,她的玩伴並不多,因爲她身子骨太弱了,跑跳都容易橫生事端,誰都不願意招惹她這個事端。
主動靠近她的就只有魏薇薇。
初見魏薇薇,是在她八歲的生日派對上。
那是一場她父母特意爲她舉辦的派對,來了好多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她父母也看出她有些孤僻,一樣她多結交些朋友。
可是,她卻又一顆通透的心。
那些不是真心和她交朋友的,她一個都不想認識。
她從派對上跑到後花園,躲在自己經常玩鬧的大樹後面,看着天上如同銀盤一樣的月亮和閃耀璀璨的星星。
她就在祈禱,祈禱嫦娥仙子賜給她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或許是那月仙聽到了她的願望,在那花叢之中,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鑽了出來。小臉有些髒,髮絲鉤纏在樹枝上凌亂着,漂亮的小禮裙也被劃開了幾個小口子。
那狡黠的小臉上,全然都是得意。
從花叢中擠出來,淘氣的小女孩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回頭,整個人卻呆滯住了。
兩個女孩四目相對,她們此生的糾纏也正式開始。
那一年,夙雪情八歲,魏薇薇五歲。
年幼的魏薇薇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漂亮精緻的人。
在彷彿童話中的大樹下,坐着一個精靈一樣的小仙女。
真的太美了!年幼的她知識淺薄,只知道她好喜歡這位姐姐,她應該是見到了天宮裡的仙子!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魏薇薇連跑帶顛的跑過來,細細地看着夙雪情,“你真漂亮!比薇薇見過的所有姐姐都漂亮!”
夙雪情看着眼前一個和她見過的所有女孩也都不一樣的女孩,也心有好奇,對魏薇薇的誇讚,她更是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是誰啊?”
“我叫薇薇!仙女姐姐,你叫什麼名字?”魏薇薇眨着眼睛,越看越覺得夙雪情是小仙女。
“你叫我雪姐姐就好了。”夙雪情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怕自己衆所周知的脆弱嚇跑了這個淘氣的女孩。
魏薇薇沒有多想,嘴甜的一口一個雪姐姐地叫着。
有時候,女孩的友情真的很奇怪。
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令互相說起了煩心事。
夙雪情抱怨自己身體太不健康,總是有病,她真的很希望能自在的跑跳,和小夥伴們玩耍。
魏薇薇抱怨自己父母總是管她太嚴,她明明更喜歡爬樹抓鳥蛋,下水抓小蝦,可是隻能不心甘情願的穿起小裙子。
夙雪情說自己不喜歡吃藥,也不喜歡打針,她也想養小貓咪和小狗狗。
魏薇薇說自己不喜歡和哭唧唧的女孩玩,喜歡和爽快的男孩子玩。
夙雪情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騎馬、打網球。
魏薇薇希望自己逃離父母的管制,剪短髮、穿褲子。
兩個人就這樣說啊,說啊…
終究年紀小,竟最後都睡了過去。
當大人們找到她們的時候,卻發現,年紀小的魏薇薇卻是一直用自己的小手臂,擋着夙雪情的頭,防止她磕到腦袋。
一夜的互訴衷腸,兩個人迅速地成爲了好朋友。魏薇薇的父母也樂得魏薇薇和夙雪情交往,不過總是叮囑她,千萬不要傷到夙雪情。
就這樣,魏薇薇和夙雪情一起長大。不過在魏薇薇八歲的時候,她就被父母送去了國外學習禮儀。
夙雪情從而又結識了譚斯年等人。
魏薇薇從國外回來的時候,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自己的雪姐姐出落的越發的美麗,可是那笑靨卻不在只對她而展,提起那個叫做譚斯年的人,總會讓她雪姐姐雙目含情,臉頰紅潤。
她好生難受,就像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搶了一樣。
在國外的那幾年,她才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止是男人女人可以在一起,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可以。
她也知道了,不是她性格野,也不是她心理變態,有一個詞叫做:性別認知障礙。
她沒錯,只不過是生錯了身子。
她也恍然發覺,自己是愛着夙雪情的。
魏薇薇有些發瘋,在自己父親的酒櫃上偷了一瓶酒,跑到夙雪情家的圍牆下喝的伶仃大醉。
第二天醒過來,就捱了她父親的一頓打,養了一個星期的傷。
“…其實,就是那次你喝醉,是我第一個發現了你,你抱着我,說了很多的話。”夙雪情轉眸看向同樣在回憶過去的魏薇薇,“包括,你說你喜歡我。”
魏薇薇瞳孔一縮,瞬間苦笑一下,“原來你這麼早就知道了,那你還理我,不會覺得我是個怪物嗎?”
“那時,其實我沒有想到你說的是那種喜歡,我以爲是我身邊出現了新的朋友,讓你心裡不舒服了。”
魏薇薇苦笑一下,心裡頗爲蒼涼。
那時候,養好了傷的她,突然想明白了。
自己這般離經叛道,她父母在不知道她有這副心思之前,就單純憑她性子野,就把她送往國外學名媛禮儀。她父母尚且如此,那夙雪情會接受嗎?會不會讓她覺得荒謬?
她便決定,要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好,儘量不要再打擾夙雪情的生活。
於是,她開始真的像一個名媛閨秀,溫柔小意,在國外學習的禮儀被她發揮得淋漓盡致。
同齡圈子裡,她善解人意,大多數人都喜歡同她結交。
除了每天上下學,她有很多交際的小夥伴,在靜默中,她和夙雪情故意疏遠了。
當時的夙雪情也有了自己的交際圈,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就算是察覺到了,魏薇薇也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這樣又過了幾年,便到了譚斯年出事的時候。
那時夙雪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被夙家送往了國外,美其名曰治療身體。
她心思瞬間就活絡了。夙雪情和譚斯年肯定不能成,那代表着,她是不是又可以繼續靠近夙雪情了?
這幾年的疏遠非但沒有壓下她的心思,反而讓她對夙雪情越來越固執。
她的出色讓她父母以爲她已經過了所謂的‘叛逆期’,所以,當她提出要出國深造,讓自己更具有聯姻價值的時候,她父母忙不迭的就答應了。
她出了國,到達了夙雪情所在的國家。
那時候夙雪情已經考上了西點軍校,而她就算是擠破腦袋,也不可能考上西點軍校。她便考了離西點軍校比較近的新娘學校。
她‘碰巧’和夙雪情在異國重逢。
她腦子裡已經構想出了和夙雪情在國外這幾年單獨交往的藍圖,可誰知道,半路上又殺出一個‘程咬金’。
好巧不巧,譚斯年的弟弟,譚天祜,也就讀於西點軍校。
在西點軍校,同樣是華夏人,還都是一個圈子裡的。
譚天祜自然而然地就同夙雪情成爲了朋友。
那時,夙雪情恰巧知道了國內發生的事情,吵鬧着要回國,因此生病住院。
也就是她在醫院照顧夙雪情的時候,才知道了譚天祜這號人。
她面上笑着,內心卻是在翻涌着。
憑什麼!憑什麼每次都是這樣!該死的譚家人!
這一次,她終於決定不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