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回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臨近傍晚。
她手裡提着給周恆和鄭訣二人帶的晚飯,直接走到了住院部。
周恆的傷不算輕,就算是常規檢查,住院也是少不了的。
蘇錦以爲她會看到兩個悶葫蘆大眼瞪小眼,卻是沒想到,病房裡竟然還挺熱鬧。
穿着病號服的周恆面色蒼白地倚靠在牀上,雙眼的視線都落在他病牀前的兩個人身上。
鄭訣和一位同樣穿着病號服的老大爺正在下象棋,雙方也不知道下到了什麼地步,都面色嚴肅地盯着棋盤。
蘇錦的主要目光都聚集到了那老大爺身上。那老大爺精神抖擻,雙目微垂,卻又不經意閃過鋒芒和莫測,看起來大致七十多歲的模樣,腰板挺直,頗有一番錚錚的氣派。不過大抵是病了,他的嘴脣乾澀,略有發紺,應該是心臟不太好。
蒼勁有力的手一看就不是養尊處優的,那手上薄繭的位置,可大有講究。
別看此時那老大爺的視線是放在棋盤上,可是她分明感受到,他留有幾分探究在她身上。
說起來時間很長,其實她也不過是剛剛進門而已。
關門的聲音驚動了周恆三人,他們一致都看向蘇錦這邊。
鄭訣下意識地站起身,“老…咳,小錦。”
“過來了?”周恆這個棒槌腦子,不會表達自己感情的人,也不由得眼底溫暖,甚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可以爲蘇錦赴湯蹈火的氣息,都讓那老大爺察覺到了,因爲實在太強烈的無法忽視。
蘇錦嬌俏一笑,很禮貌地對他們三人都點點頭。餘光卻看到那老大爺偷偷地挪棋子…算了,當她沒看見。
“檢查做完了?醫生怎麼說?”蘇錦手腳麻利的把手中的吃食放下,關心地問道。
鄭訣馬上朗聲答道,“一些具體結果明天才能出,不過根據基本檢查,周老弟小心靜養就沒什麼大問題。醫生建議住院一個月。”
“沒什麼事就好。”蘇錦的視線落在了老大爺身上,她和善一笑,“大爺,你好,如果不嫌棄的話,一起用個晚餐吧。”由於周恆是病人,她買的都是比較清淡滋補的膳食,也不知道鄭訣的飯量多大,她買的量多加一個人也差不多夠。
那老大爺覺得這丫頭挺有意思,不過他也不是那種混吃混喝的人,“不了,我…”
蘇錦把裝菜的飯盒一打開,那清香可口的味道,讓老頭眼睛瞬間亮了。“這是珍寶巷的芙蓉雞湯?還有清火三樣?你這小丫頭,對京城的美食挺了解啊?”光看這兩樣,他就知道這丫頭對京城可算是一個門清兒!
珍寶巷是京城一條有名的私房菜深巷,其中有一家專門做這種滋補菜。就算是地道的京城人,他都敢打包票,沒幾個知道他家。而這兩道菜就更講究了,不提前預訂,都不可能有材料!
可是他剛剛和這兩個後生交談,打聽到他們並不是京城人啊!
“還成吧。”蘇錦也不敢託大,以她的發現來說,這老頭身份肯定不一般。
“既然有這好菜飯,老頭我就不客氣了。”
蘇錦和鄭訣二人把飯桌支起來,大家合圍在一起,吃起了飯。
老大爺還頗有些捨不得棋局的模樣,搬動棋盤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叮囑着鄭訣,“小子,你可好生小心着點,吃完飯,我還打算殺你個片甲不留!”
蘇錦一聽倒是覺得有意思,她便掃了一眼棋局,頓時間她眼底閃過一抹訝然的狹促。
她還以爲是什麼棋局……
眼神好使的老大爺卻沒放過蘇錦剛剛的神情,他覺得自己貌似被嘲笑了,便把一臉一板,“小丫頭,你可懂象棋?可看出了什麼門道。”
“不敢說懂,但還是會下一些的。”說句實話,她的程度肯定比鄭訣好。
現在蘇錦在周恆心裡可以算是第一地位,聽蘇錦自謙,他便馬上誇讚道,“小錦你就會謙虛,你的棋藝我父親都說好。”
鄭訣也認同的點點頭,畢竟當初猴子在她手裡,可是輸的片甲不留。
“嘿!我就不信了!你這丫頭能有這能耐?”老大爺還偏偏覺得周恆二人是誇大吹噓蘇錦,頓時間就想拉着蘇錦來一局,好好教教這驕傲的丫頭什麼叫做謙虛!
蘇錦笑了一下,也沒非要證明自己什麼,給老大爺添了兩張餅,“是他們兩個不知道人外有人,您不用在意。”
越是這樣,老大爺心裡更像是貓抓了一樣,不過他畢竟年紀這麼大了,多少要端着點身份,他點了點頭,沒繼續說下去。
“師兄,你這事,希望師父和師孃知道嗎?”蘇錦問道。
周恆眼瞼微垂,想了想,“還是別了,說了只能讓他們平添擔心。”他也一直在想這事,如果不是肋骨斷了,有可能他還會堅持回去比賽,對他來說,武道是無窮盡的追求。
“既然如此,你就在京城養傷吧,這裡的醫療水平不錯,對你的傷勢有益。”周恆的決定也在蘇錦的意料之中,在某些時候,周恆還是一個很倔強的男人。
周恆馬上搖頭。他的確不太懂什麼人情世故,但是他起碼有金錢觀念。京城是什麼地方?醫療水平的確好,但同樣消費也高啊!
蘇錦待他一家一直都情深義重,就算是這住院,都讓他住的是單人間。這醫院牀位緊張程度他也不是沒看到,可見蘇錦花了多少錢!他不能這樣心安理得的讓蘇錦給她花錢。
“小錦,我的傷不要緊,回江城養養就行。還有你給我花的錢,我回去就…”
“師兄!”蘇錦小臉一沉,打斷了周恆即將說出去的話,“我們之間的情分,在你眼裡難道就是用金錢衡量的?”
老大爺的視線投在蘇錦身上,帶了兩分讚許。
“如果沒有我們當初那麼相遇,我能有現在的能耐嗎?對我來說,你和我親哥沒什麼區別!”
“那不一樣!”周恆想要表達他的心情,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麼不一樣?你要是真覺得虧欠我,那就趕緊養好傷。”蘇錦看着周恆那笨拙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養好傷去給我贏一個世界冠軍回來,好讓我出去吹噓我有一個牛X的師兄!”
“小錦…”周恆哪裡不知道蘇錦這是故意減少他的愧疚心。一個大男人,眼圈頓時就紅了起來。
“師兄你這是要哭鼻子嗎?你要是哭鼻子,師父和師孃不得打我啊!嚶嚶嚶!師兄你‘恩將仇報’!”蘇錦故意做出委屈害怕的小模樣,頓時逗的周恆也哭不出來了。
雖然知道蘇錦是說着玩的,周恆卻異常堅定地說道,“不會的!我爸、媽絕對不會的!”
“當然不會啦!在師父、師孃眼裡,我纔是親生的那個!師兄你不要太吃醋哦!”
蘇錦的三兩語,讓剛剛頗爲凝重的氣氛瞬間變得輕鬆起來。
這麼一輕鬆,蘇錦便察覺到了老大爺一直都沒從她身上移開過的目光。
“大爺,我臉上是長花了,還是您覺得我是一個超級美少女?”
“臭屁的丫頭!”老大爺忽然覺得蘇錦非常自戀!“大爺我是看你到底有幾個面孔,這變臉跟玩似的!”一會兒懂事清麗,一會兒威嚴成熟,一會兒又變成了無害的自戀少女!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我就這一張盛世美顏啊!”蘇錦一臉認真地眨巴眨巴眼睛,狡黠一笑。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老大爺,都敗給了蘇錦的厚臉皮。
不過,老大爺眼底到底還是多了許多笑意,“不過,你這丫頭還真是重情義。起初我還以爲這小子其你親哥呢!”他頓了頓,“就算不是親哥,也是你丫頭的心上人。可是現在看來,貌似兩者都不是。”
“不是親哥,勝似親哥!”蘇錦揚起脣角,眉宇間都是對周恆的信賴。
她話鋒一轉,像是嘮家常一般不經意道,“大爺,您住的是哪個病房啊,我去和您家裡人說一聲,您在我這用餐。”
這話說得一點都沒毛病,可是那老大爺眼裡的光頓時黯然下來。剛剛還是一個虎虎生威的有精神頭的老大爺,而現在,蘇錦卻在他身上看到了幾分淒涼和風燭殘年的滄桑。
“不用了,照顧我的是護工,沒有我吩咐,他不會去給我打飯。”
“那您的家人呢?”蘇錦試探地問道。
“都忙,不在身邊。”老大爺一筆帶過,也是不願多提。
蘇錦識相的沒有多問,倒是給他又盛了一勺湯。
“那你呢?小丫頭,你們應該不是京城人吧?”他們說話都是普通話,沒有口音,這個小丫頭他是拿不準,可是這二人絕對不是京城的。
“瞧我,我沒做自我介紹,真不禮貌。”蘇錦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忙道,“我叫蘇錦,青省江城人,躺牀上的是我的師兄周恆,這位是我父母朋友的兒子鄭訣,也算是我的哥。我哥是一個武癡,這不傷了肋骨,就上京檢查檢查。”這一番話半真半假,反正是挑不出錯。蘇錦絕對不會和一個剛見面的人交底。
“你這丫頭交代的倒是仔細,你就不怕我是壞人?”老大爺忍不住問道。他看小姑娘挺精明伶俐,不能是外強中乾吧?
蘇錦‘噗嗤’一笑,“只不過是幾個名字和來處。再說了,您老是壞人嗎?”
蘇錦的反問看起來隨意,可是老大爺卻實實在在看到了她眼底的兩分嚴肅。
“真是不可愛的丫頭!”老大爺擺擺手,放下了筷子,看來已經吃好了。
蘇錦嘻嘻一笑。“您不再多吃一點了?”
“不了,年紀大了,容易積食。”
老大爺看了一眼旁邊的棋盤,有點可惜的嘆了一口氣,“我也到時候回去吃藥了,這盤棋怕也就這樣了。唉,明明我都要贏了!”
蘇錦脣角一抽,絕口不提老大爺動了棋盤這一茬。
鄭訣看了一眼蘇錦,說道,“沒關係,您明天也可以過來。”
“可是不行嘍!明天大爺我就出院了!年紀大了,醫院這種地方,能不待就不待。”老大爺站起來,渾身都通透些一股子灑脫,“好了!沒準以後我們還能再見呢!丫頭!”
老大爺的那雙沉澱着睿智的眼睛落在蘇錦身上,“下一次見,我可希望和你下一盤棋,殺殺你的銳氣!”
“好啊,我會期待的。”
二人四目相對,彷彿有些什麼,又彷彿是尋常的陌生人道別。
老大爺走後,鄭訣面上表情馬上一肅,“我們是在走廊碰到的,老大爺問我會不會下棋,所以就過來下棋了。不過,他怕是看出了我參過軍,我也覺得他也應該是老兵。用不用……”
蘇錦輕聲一笑,側頭看向他,“你難道就不覺得他有些眼熟?”
“是有些,但我一直都沒想到。”周恆一開始也對他有些懷疑,只是一直都想不起來。
“你們可以往不敢猜的人身上猜猜。”
“不敢猜的人?”鄭訣沉吟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蘇錦,“他就是……”
“應該錯不了。”蘇錦卻不甚在意,低頭收拾着殘羹剩飯。
真是有意思,上午譚斯年代表‘天’來找她,這下午,譚家的老人就和她來了一個碰面。
沒錯,剛剛那個老大爺,其實就是譚家的譚老。
就是不知道這譚老是特意來看她呢,還是巧合呢?
巧合?她大多是不信的。
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她又沒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其實,她還有一種比較尷尬的猜測:譚老不是來看看是哪個妖豔賤貨把他家大孫子迷惑了吧?
呵呵……
“師兄,我羅網裡還有事,也馬上開學了,明天我就要回青省。你就安心在京城養傷,一切都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僱好護工。”
不是蘇錦不把鄭訣留下來,鄭訣負責的人員培養那方面儘量不要出差錯。
但她也不會盲目隨便找個人了事,那護工也依舊會是羅網的人。
周恆看出蘇錦眼裡的堅定和不容置疑,便不再辯駁,決定以後再慢慢把錢還給蘇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