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略微沉重的聲音,蘇錦收斂住了臉上的放鬆。
她知道,他現在想對她說的,怕就是他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無人能觸碰到的傷痕與陰暗。
“你說,我會聽。”
蘇錦卻不知道,唐明月現在是如何的光景。
他從門診的地方出來,卻只能回到冰冷又沒有人氣的賓館。
索性他連燈也沒有開,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啤酒,狠狠地灌進喉嚨,對自己的傷也漠不關心。
在黑暗之中,只有啤酒與他爲伴,就像是被全世界都拋棄了一樣。
在這種時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蘇錦,唯一想傾訴的,也只有她。
“小錦,你說有沒有人,一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他靠在沙發後面,坐在地上,一手扶着手機,一手拿着半瓶子啤酒,眼神比黑夜還要漆深。
“錯誤?”蘇錦搖搖頭,“錯誤從來都是別人說的,與我們何干。”
唐明月想過她肯定,亦或是否定的答案,唯獨沒想到,她直接否認了什麼是‘錯誤’。
這樣的她,怎麼能讓他不去靠近!
“說實話,小錦,我媽還在的時候,我總會感覺自己不應該出生,不應該拖累她。”唐明月眼神迷離,彷彿透過黑夜,看到了他母親的模樣,“如果不是我,她的生活也不會那麼艱辛,如果不是我,她也不用東躲西藏的過日子,如果不是我,她該是多麼優雅和幸福啊……”
蘇錦沒有說話,聽他細細述說。
“人生,總是那麼的狗血,恐怕連都不敢這麼寫。”他低低一笑,卻笑得讓人心疼。
“二十多年前,我母親是一位令衆人趨之若鶩的名媛,無論在哪個交際圈子,她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個人毀了!毀的徹徹底底!”說道這裡,唐明月聲音雖然還能保持平穩,但是手中的易拉罐都被他攥成一團,頭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
“那個男人在訂婚宴上,強迫和我母親發生了關係,雖然及時封鎖了關係,但卻實實在在的成爲了難堪的醜聞。母親一夜之間,從天堂跌入地獄。”
蘇錦心裡咯噔一下,完全沒想到在她記憶裡那般嫺靜的藍姨,會有這般痛苦的遭遇。
“這個世界爲什麼對女人那般嚴苛呢!爲什麼要把所有過錯推給女人!”唐明月低吼着,卻也是無奈又無用,“就憑他是一家之主,就能冠冕堂皇的把所有罪惡推到我母親的身上?所有人都唾棄我的母親,更是用着世界上最不堪的話攻擊她。”
“母親患上了抑鬱症,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日漸消瘦。而那個男人呢?娶了妻子,逍遙自在。”
唐明月把手中的易拉罐狠狠地扔在牆壁上,也發泄不了他心中多年的怨懟。
“那個男人是畜牲,竟然依舊惦念我母親,他又一次的……”
“母親逃了,只帶着一些首飾,因爲她不敢帶存摺,她怕被人抓回去。可是上天永遠不會眷顧這個可憐的女人,她懷孕了。即使是面對這個不應該來到人世的孩子,她也依舊善良,留下了我。”
“可是,那畜牲在那個地方權勢滔天,她不敢留在這裡。只能一路逃離。母親在路中生下了我,幾經輾轉,來到了江城。那時候,我已經五歲了,母親未婚生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刁難和流言蜚語。可她一聲苦都沒對我說過,總是對我格外愛憐和愧疚。”
“母親的身體卻一年不如一年,抑鬱症也時常發作。她嚐遍了人間的疾苦和惡意,也終於撐不住了。可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竟還是來自那個畜牲!”
蘇錦靜默無言,她聽到了唐明月此時的淚流滿面。
“真是可笑,我們母子逃了多年,其實在他眼裡,就跟玩笑一樣。不費一點力氣的得到了我們家的電話。他還是當年的嘴臉,一樣的高高在上。他說,他的兒子死了,需要一個兒子繼承家業,他憐憫我,特意恩賜我可以回去。”
“誰要他的憐憫!母親很是恐慌,病情更是愈加嚴重。我們怕被他找到,也是爲了帶母親去看病,就連夜離開了江城。”
唐明月深呼吸一口氣,滿臉的冰涼卻不抵此後生活的惡意,
“可是…可是母親她終究沒有撐住……永遠地離開了我……”他的聲音哽咽,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我身無分文,就連給母親辦後事都不能!爲了埋葬母親,我被一個喜好肥胖少年的女人…包’養了…”
說出這句話,他心裡更是陣陣鈍痛,這是他一生都不能洗刷的骯髒!
“那個女人是一家娛樂公司的老總,因爲接連一串的打擊,我也瘦了下來。她看上了我的容貌,便推我出道了。我混混僵僵地混了一年,因爲沒有了她喜歡的肉,所有的價值就只剩下了出道的經濟效益。”那時候,他一天也只能睡兩三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學唱歌跳舞形體等各種課程。
“她手腕很厲害,我就火了起來。再一次商務飯局中,我遇到了一位貴人,二爺。”唐明月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看起來他對‘二爺’十分感激和尊敬,“那時候,我正被強迫敬酒,那天我發了高燒,手沒拿穩,灑了客人一身的酒。那女人怒了,一個耳光打了過來,我摔倒在包間外,落到了二爺的腳下。”他怎麼都不能忘記,二爺那天穿了一身紅色底金色滾邊的長褂,上面繡着白色的梅花,溫潤如玉,態貌謙和。
二爺把他扶起來,對他溫和一笑,他問他,“小少年,你想要擺脫命運嗎?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可以幫你。”
在呆愣中,他點點頭。
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真的不一樣了。
那富婆對二爺像一條狗一樣的點頭哈腰,諂媚趨炎。
二爺幫他恢復了自由身,幫他母親帶回了故土。
“二爺永遠都是那般謙和溫雅,也永遠穿着一身錦繡長褂。我的槍法,就是他教的。”那時候,他真的邁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叫做絕對權勢的世界。“我的名氣越高,那畜牲也找到了我,讓我離開娛樂圈,回去繼承家業。我要拒絕,可二爺卻對我說了一個字‘傻’。”
“如果你拒絕了,那真的就是傻了。”蘇錦終於說了一句話。
“是啊…”唐明月點點頭,“所以我想通了,我的一身仇恨正無處安放,他找上門來,我又何必拒絕。所以,我認了他。可是我也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任人欺辱的少年,他欠我們母子的,我都要悉數討回來!”
電話那頭的蘇錦卻眉頭微皺,報仇是無可厚非的,“難道是你暴露了想法,才惹得被追殺?”
“他向來自負,在他眼裡,我只不過是傀儡罷了。真正想要我命的,恐怕是他的夫人。”唐明月知道,那女人怕是恨極了他,畢竟她剛剛死了兒子,他就上門成了所謂的繼承人。
蘇錦瞭然。
“小錦,這就是我的前半生,骯髒又灰暗。”唐明月苦笑一聲,選擇對蘇錦坦白,就代表他願意接受她的審判。如果她嫌惡他,他也不會怪他。畢竟像他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永遠不要妄圖什麼。
“明月哥,我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聞言,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他,整顆心如同跌入冰窖一般寒冷,他用力捂住心臟,可是他依舊疼的要命,讓他顫抖。
蘇錦,你可是我唯一的救贖,唯一的光明瞭……
“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朋友陪伴在身邊的時候,我不在。”蘇錦不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可是對唐明月的遭遇,她心頭上真是蒙上一層對命運的恨意和憤怒。
她也終於知道,年幼時那個陽光溫暖的白糖哥哥,現在怎麼活成了一副假面。他的魅惑傾城背後,又揹負了多少苦痛!
“明月哥,以後我幫你復仇,你有朋友,有我。”
一瞬間,唐明月渾身的冰封如同春暖花開,無形的手撫平了他的傷痛。
多年前他就有這種渴望,渴望能有一人可以站在他身邊,說一句:有我在。
無論蘇錦未來真的是否有能力幫助他,只要有她今天這一句話,他就心滿意足了!
唐明月的頭腦清醒幾分,也記起了對蘇錦很重要的事情,“小錦,我也需要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因爲我回到江城,的確不是偶然。”
蘇錦眼稍一挑,沒有任何意外。
“是二爺,我曾經許諾過二爺三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讓我來接近你,並把你的一舉一動彙報給他。”
蘇錦眸色瞬間變得幽深。
她有一種懷疑,懷疑這個二爺,恐怕和她父母車禍有關係,但是她還不能確定,“明月哥,這個二爺身邊,是不是有女性保鏢一類的人?”
“他的第一助手聞箏,就是一個很有氣場又很能打的女人。我見過二爺的手下,大部分都是穿勁裝的女人。”唐明月也沒有隱藏,直言相告。
一瞬間,蘇錦的心就徹底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