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霞光萬丈。
今日的黃昏,分外磅礴大氣。
坐在馬車上,洛瑾瑤輕抿脣瓣,一雙小手牢牢的扣住武嗣和的胳膊,彷彿他具有神鬼莫測的能力,隨時隨地都能消失似的。
武嗣和也就是錢金銀笑的懶懶的,身子歪在軟枕上,手指勾纏住洛瑾瑤的一縷青絲,“別緊張,活像是要上戰場了似的。”
“今日是壽康的大喜之日,你千萬千萬不能……聽到了沒有?”洛瑾瑤晃晃他的手臂。
“但願你能把我抓的牢牢的,傻妞。”錢金銀把腦袋往洛瑾瑤的腿上一放,翹起二郎腿就哼起小曲兒來,可見是沒把洛瑾瑤的話聽到心裡去。
洛瑾瑤不想和他吵架,只能警告自己,等到了虞府要時刻跟緊他。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隱隱的就有喜慶的嗩吶聲傳來,洛瑾瑤心知這是到了,禁不住提起了整顆心。
惹得武嗣和笑意連連,道:“吃酒宴是男客一個院子,女客一個院子,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時刻緊跟我。”
正值此時,車外頭紅薇的聲音傳了來,“二小姐,到了,下車來吧,夫人在前頭等着您呢。虞府的肩輿也已來接咱們了。”
洛瑾瑤切起編貝似的小牙齒,瞪着武嗣和,心裡有千萬句警告威脅的話,可到了嘴邊之後,卻沒有一句說得出來。
因爲她知道,他意志已定。
心裡又慌又愧,不得已哽咽道:“你讓我日後如何還有顏面見壽康。”
武嗣和撫上她的小臉,輕笑着,卻無比殘酷的道:“我跟你說錯過一句話,現在我想明白了,從我殺死李斌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回頭路了,阿瑤,我們不能回杭州了。”
“你是何意?”洛瑾瑤的腦袋沒有轉的那麼快那麼深。
武嗣和便笑道:“意思就是,有些人,並不能成爲一輩子的知己好友。”
“可是壽康,我們、我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意非比尋常,我們可以是一輩子的……”
“二小姐,夫人親自過來了。”紅薇提醒道。
“下車去吧。”說完這話,武嗣和先一步下了車,跟着前頭的男客往大門裡去了。
而洛瑾瑤則坐上肩輿,從側門入了虞府。
虞府是由平南侯府和晉陽長公主府合併而成的,佔據了整個坊,門樓是五間七架的規格,這是屬於親王的規制。
平南侯府的佔地已經超出侯爵的規制太多太多了。
這還是洛瑾瑤第一次來虞府,進入垂花門以後,一路行進所觀之景令她驚歎,原本以爲自家的亭臺樓榭已經很具底蘊了,和這裡一比卻成了小富之家一般。
隨後,肩輿便把她們擡到了一個園子裡,洛瑾瑤注意到,園子的月亮門上石刻有“小江南”三個字。
而當她真正進入這個園子之後,見到無一處不精緻的小橋流水,飛檐臺榭,假山溪流,便忽然明白了,爲何把這個園子叫做“小江南”了。
肩輿在一座雕花樓下停了下來,引路的管事嬤嬤便恭敬的道:“魯國公夫人,請下轎吧。”
這個嬤嬤彷彿事先被打了招呼,對於洛瑾瑤這個新上任的身份不明的二皇子妃,採取的便是不管不問的策略。
周氏心想:皇上雖說手段強勢的默認了武嗣和這個兒子,但到底還沒有光明正大的下旨爲武嗣和這個兒子正名,有些人便也都裝傻充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遂並不做計較。
只是淡淡瞥了這嬤嬤一眼。
洛瑾瑤就更不在乎這些了,別說有些人不適應武嗣和這匹黑馬的殺入,就是洛瑾瑤自己也不適應突然從商人婦到皇子妃的劇烈轉變。
她倒是被這園子裡的景緻吸引了大半目光。
“呦,這不是咱們的新二皇子妃嗎,有失遠迎啊。”語調高昂而尖銳,帶着一種張狂的嘲弄之意。
洛瑾瑤擡頭一看,竟發現這個從雕花木階上嫋娜走下來的女子,就是那個在御街撲買那日,往她身上吐瓜子皮,容顏絕色襲人的女子。
“是你。”洛瑾瑤微牽脣角,疏離有禮的道。
“你認識她?”周氏又道:“這是新郎官的庶嫂,府上的大奶奶,作風很有問題。”
當着人的面如此評語,便是對此人的極爲不喜了。
周氏極爲不喜龍娟娟此時說話的語氣。
“不認識。阿孃,她就是那個我跟你說的,御街撲買那日遇到的女子。”語調清淡不夾雜任何的私怨,只是單純的敘述,彷彿已經忘記龍娟娟那日的無禮,彷彿龍娟娟這個人從來也不曾給她帶來什麼印象一般。
又是這樣的態度!
龍娟娟惱恨的很,不禁道:“和着,在您眼裡,我始終就是一粒塵埃是吧。我那日可是挑釁你來着,你就真的不記仇?別裝了,裝的跟真的似的,說不定心裡怎麼罵我呢,我最厭惡你這種表裡不一的人。”
洛瑾瑤微詫,遂即莞爾,“對於無關緊要之人,我向來不怎麼記,更別提記仇了,而且,御街撲買那夜我的態度已經抵消了你的挑釁,甚至有過之無不及,若真有記恨一說,也是你記恨我纔對。至於今日的態度,你於我來說原本就是陌生人。”
龍娟娟啞口無言,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可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想讓洛瑾瑤記住她,哪怕是記恨也行。彷彿被她這樣清傲乾淨的人看到眼裡去,就是對她這個人的認可一般,彷彿哪怕是被她恨上,也是和她有了牽扯,能偷偷染上一丁點的乾淨清澈一樣。
當龍娟娟有了這樣清晰的認知,登時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聲很是引人注目。
周氏和洛瑾瑤都驚訝了。
龍娟娟罵道:“你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也不知道她在罵誰,反正周氏是怒了,正要發火,就見龍娟娟猛然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洛瑾瑤,紅脣“吧唧”一下親到了洛瑾瑤的臉上。
周氏僵在原地,洛瑾瑤整個人都懵了!
龍娟娟很是喜歡自己造成的結果,洋洋得意的道:“我就不信,這樣你還能視我如塵埃,在你有生之年,怕是都要記住我,記住你被一個叫龍娟娟的女人給親了,哈哈……”
笑意猖獗,肆無忌憚。
引路的嬤嬤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怎麼說?
女客被大奶奶給調|戲了?
這個大奶奶,越發沒有規矩了,引路的嬤嬤輕蔑的想。
片刻,周氏回過神來,想要生氣吧又實在氣不深,不氣吧又覺得心裡不痛快,最後就和洛瑾瑤相視對望,母女倆哭笑不得。
“感覺她應該是很爽朗的一個人。”洛瑾瑤拿帕子輕擦了一下臉道。
“她在外頭的聲名可很是不好,說什麼的都有。這樣的人,不適合你結交。”周氏提醒道。
洛瑾瑤嘆息着點頭,“我之前不也是被聲名所累,所以阿孃,不能以聲名度人。”
娘兩個被迎入雕花樓內,此時裡頭已經坐着許多貴婦了。
周氏一一上前打招呼,洛瑾瑤跟在後頭,彬彬有禮的應和,雖稱呼她時多有模糊,總體來看對她的態度都很恭敬,有些是敬而遠之,有些是敬而巴結。
隨後,周氏在外頭和夫人們閒話家常,洛瑾瑤則去了內室看望壽康,入目便是滿眼的紅。
大紅的蠟燭上盤着金龍,此時正燃着光。
壽康穿了一身紅嫁衣,坐在百子千孫帳裡,紅蓋頭已經被挑了下來,她的臉上妝容濃厚,畫的都不像她了。
“阿瑤,你可算是來了。”原本端坐如木頭美人的壽康一下子原形畢露,一把將洛瑾瑤拉到牀榻上坐定,便抱怨道:“我出嫁你不送我出閣也便罷了,怎麼現在又姍姍來遲?我瞧着,你就是有了夫君忘了我,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疏離待我的。”
“壽康……我。”洛瑾瑤心裡愧疚的厲害,可她是真的不能也不想出賣武嗣和,頭一次她對壽康說謊了,“我前幾日不是病了嗎,後來雖大好了,可還是斷斷續續的咳嗽,你正值大喜之日,我怎能把病氣帶給你,很不吉利的。”
說完就意識到自己錯的離譜,早上出閣,晚上拜堂,你既早上怕過了病氣,難不成到了晚上你就沒有病氣了?
想到自己此刻正健健康康的出現在壽康的眼前,洛瑾瑤的臉都紅了,勉強把笑掛在臉上,道:“你也嫁在京城了,咱們往後相見的日子還有很多,何必在乎那許多呢。”
如此拙劣的謊言,哪裡瞞得過壽康去。壽康心想:阿瑤已不是自己的小阿瑤了,她也有自己的夫婿和心思,怎可能還事事以她爲先呢。便笑着引開話題道:“我要的荷包你可繡好了,快拿來。”
洛瑾瑤就怕壽康深究,忙道:“有,做好了。是雙魚的形狀,下面配着百年好合的流蘇絡子。”
壽康一看歡喜不已,珍惜的收到袖袋裡,笑道:“有了這個荷包,我心裡就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