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
東廂房裡,秀容正拉着孫菲兒打量,撇開她顏色搭配混亂的衣衫裙裳不提,只孫菲兒的長相卻是極好的,只是似這種豔麗的長相,她又是這樣一個身份,當家奶奶們見了怕是不大喜歡。
心裡這樣想着,嘴上卻誇讚道:“姑娘好俊的相貌,怨不得我們老夫人一見了就喜歡。”
孫菲兒面皮薄,低着頭道:“姑娘也是一副好相貌,又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是個體面人,不像我,家道中落,身份低微。”
秀容拉着孫菲兒坐在榻上,倒了一碗茶遞給她,嘆氣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姑娘再如何也是個自由人,比不得我們做奴才的。”眨眼又笑道:“也是我們老夫人慈愛,對我們下人從不打罵磋磨,這也是我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正堂裡,老夫人將所有在屋裡伺候的丫頭都打發了,燈光照着老夫人髮髻上的一支點翠鑲金的紅寶釵熠熠生輝,萬孫氏瞧見,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頭上插的那支暗淡無光的金釵,這是她所剩不多的能戴出來見人的首飾之一。
老夫人靠着秋香色蟒緞引枕,眉眼淡淡,道:“你啊,今兒個帶了你孃家這個所謂遠房親戚來我就知道你的來意了。怎麼,塞了一個女兒,一個孫女進來還不夠?”
萬孫氏堆着笑臉,親拿了美人錘服侍老夫人,“大姑奶奶,您就當發發慈悲,可憐可憐那個孩子。菲兒的身段長相您也是瞧見了的,本就不該埋沒在市井之中,她是個溫順的脾性,也會伺候人,若能進了府裡來,還不是大姑奶奶您的助力嗎?”
“你是想……”老夫人話只說了一半,拿眼睛睃她。
萬孫氏立馬順杆兒爬上來,湊在老夫人耳邊道:“國公爺身邊不是沒有妾室嗎,我想……那周氏是個豔麗的相貌,我這侄女眉眼之間您不覺得和周氏有幾分相似?國公爺這麼些年來只寵愛一個周氏,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國公爺稀罕周氏那種相貌的,大姑奶奶您不妨試試,一呢是給了菲兒一個前程,這二呢說不得能把國公爺的心攏的更緊,更向着您,周氏面上看着雖依舊豔麗無雙的,可到底是四十歲左右的人了,那身子還真能比得上處子?”
老夫人被萬孫氏噴出來的唾沫星子噁心着了,側過臉拿帕子擦了擦耳朵,萬孫氏自知瞧見了,緩緩收回身子,坐正,放下美人錘,將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冷笑道:“大姑奶奶是富貴了,可也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你們老萬家就是個破落戶,若非我不辭辛苦前後操持着,如今一家子老小早都餓死了。還在我跟前充什麼貴人。還當我是那個任你們哄騙的新嫁娘呢。什麼伯爵府,嫁進來幾年我才知道,三代而終,到了你弟弟手裡早過了第三代,家裡頭男丁又沒一個爭氣的,如今外頭就剩下一個空殼子。”
老夫人被氣的頭疼,冷笑道:“你還有臉說,你家裡又好到哪裡去了,若好,你也不會拿着親侄女來給我兒子做妾。”
萬孫氏一時語塞,不甘示弱道:“那是你兒子嗎?撐着臉大。”
老夫人一口氣被堵住,臉皮都哆嗦起來。
萬孫氏又道:“可憐人家國公爺盡心盡力孝順你一場,卻……”
“住嘴。”老夫人閉了閉眼,“讓你那個侄女住下來吧,成不成的還要看她的命。”
萬孫氏得意的準怒爲喜,“那就一切都拜託給大姑奶奶了。”
彼時秀容卻忽的闖了進來,老夫人一驚,見是秀容便怒道:“成何體統!”
秀容顧不得什麼,上前去在老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老夫人的面色登時就變了,“她何時有了這種惡癖!果真當年就不該留下她,原就是個不潔不祥之人!”老夫人臉上是怎麼遮都遮掩不出的厭惡。
秀容不知當年之事,只低聲提醒道:“老夫人還是去……那件事……說漏嘴。”
萬孫氏豎着耳朵使勁的聽也只聽見了這幾個字,心念轉了幾轉也沒猜出來他們主僕所說的“那件事”究竟是指“哪件事”,但妥不了也是和國公爺那一房的人有關。便道:“大姑奶奶,咱們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有事您儘管吩咐。”
“夜深了,你去東廂房歇息,這是國公府的家事,你很該避諱一下。”說罷,由秀容攙扶起來便往外走。
萬孫氏撇了撇嘴,起身,託了託髮鬢,果真去東廂房歇息去了。
人贓俱獲,辯無可辯。
周氏將洛瑾瑜命人押往東角門小跨院。
這小跨院平時閒置,是請了那個人來之前周氏才令人打掃的,卻還沒來得及佈置,傢俱擺件都缺,只有一張四角桌子和幾張靠背椅子。
此時,周氏和洛文儒坐在上首位置,洛瑾瑤和錢金銀站在二人身後,一個做尼姑打扮的女子摟着瑟瑟發抖的洛瑾瑜,當她擡起頭來已是滿面淚痕,她纔要鬆手,洛瑾瑜便死死揪扯住她的青色的道袍,她無法只得拖着洛瑾瑜給周氏並洛文儒跪下,“貧尼這幾年是真心實意的侍奉佛祖,讀了許多的佛經才忘卻了過往去過的地獄,本該一心向佛,六根清淨,可瑾瑜是我在這塵世裡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夫人將貧尼從菩提庵請了來,大抵也是有放瑾瑜一馬的意思吧,她既已是罪孽深重,貧尼請求老爺夫人,讓貧尼將瑾瑜帶回菩提庵用佛法淨化她,老爺夫人,還望你們慈悲,便看在四老爺的份上,再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娘……”洛瑾瑜臉上無有任何淚痕,只一雙眼滿是驚恐,如受驚的鳥雀一般蜷縮在尼姑的懷裡,一聲娘,令得洛瑾瑤感慨不已。周氏已告訴她了,四嬸孃當年並沒有死,而是被送去了家裡供奉的庵堂。一個被污了身子的女人,能保住一命已是洛家的慈悲了。
尼姑被這一聲娘喊的悲痛不已,撫着洛瑾瑜的背脊道:“別怕,有娘在。是娘不好,是娘忽略了,你那麼小小一個人,從地獄裡走出來,是會受影響的,是會受影響的,是娘粗心大意了。”
周氏望向洛文儒,道:“老爺,您看呢?”
“四弟只剩下這一個血脈了,瑜兒……今年才十六歲吧,太年輕了,夫人,讓、讓了空師父帶在身邊,聽幾年佛經,淨化身心,等她的病好了再說其他的,您看呢?”
望着抖做一團的洛瑾瑜,周氏嘆息道:“我正有此意,也不枉我疼她一場。瑾瑜,我有一事問你,去年你祖母七十大壽那一日……”
“老夫人來了。”外頭守着門的紅薇揚聲稟告。
門被推開,老夫人由秀容攙扶着走了進來,周氏並洛文儒起身相迎,一人一邊將老夫人攙坐在正當中的椅子上。
老夫人面容沉肅,道:“事情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