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望向適才巨響爆裂的方向,如水的眼眸中頓時蒙上了一層驚恐與失措,濃重地彷彿化不開的墨,深沉而壓抑。
煙霧彌散,遮天蔽日,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切,彷彿剎那間陷入了一片混沌,只有腳下的大地還在微微地顫動。
寬闊的官道一片狼藉,適才尚在圍觀的人羣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依舊保持着方纔的動作,但卻已經沒有了生命。
是的,整條的繁華官道上,除了在巨響前逃出來的兩人,已經沒有了活物。
粉衣女子驚駭地瞪圓了眼,捏着銀鞭的手劇烈地在發抖,一張俏臉慘白如紙,半晌,才嘎着嘴脣喃喃問了句:“這、這是什麼東西?”
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沾染了恐慌,輕輕地顫抖着,即使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可楊駿還是明顯地感覺到那雙無意識地緊抓在他袖擺上的手抖動地厲害。
他不動聲色地抿了抿脣,黑曜石般晶亮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緊緊盯着塵埃中漸漸顯現出來的什物。
——那是一隻身形怪異的巨獸,短腿短腳卻身形龐大,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腳下的土地在輕微地晃動。
它一邊挪,一邊低頭趴到那些死去的屍體上輕嗅,黑亮的眼珠裡滿滿地都是好奇,像個剛出生的孩子,急切地探尋着這個世界。
一身皮毛火紅地如同燃燒的烈焰,襯着八條又粗又短的腳,彷彿一顆圓滾滾的大肉球,艱難地在塵埃中緩緩挪動,又笨又懶。
楊駿忍不住輕“咦”了聲,下意識地握住了斜插在腰間的血玉長簫——入手火熱滾燙,彷彿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要點燃一般。
難道是上古魔獸?怎麼開天會興奮成這樣……
他不着痕跡地擡起眼來悄悄打量着不遠處的巨獸,卻驚訝地發現,那、那個傢伙……居然也在打量他?!
黝黑的眼珠如同漂亮的琉璃,璀璨地好像天上的星子,隱隱約約帶了濃重的戒備與好奇,似乎在忌憚着什麼,想動又不敢動的樣子。
楊駿不由抿着嘴淺淺地笑了笑,那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眼眸裡透着幾分掙扎與膽怯,許久,它才下定決心一般,笨拙地扭了扭身子,蹣跚地挪動着小短腿緩緩地從倒塌的餛飩攤上爬過來。
“它、它要過來了……”粉衣女子的聲音在發顫,“它會不會……”吃了我們?
話沒說完,擡眼就正對上火紅皮毛的巨獸那雙妖冶的獸瞳——黑亮依舊,卻充滿了兇殘與血腥,滿滿都是殺戮之氣。
粉衣女子頓時打了個寒顫,連忙後退一步,原本抓着楊駿袖擺的玉手,下意識地攀附上楊駿的胳膊,緊緊抱住,一張俏臉嚇得慘白,再說不出話來。
手中的血玉長簫已經漸漸地開始發出興奮而低啞的嗚咽,叫囂着要衝破楊駿的壓制一般,淡淡的紅光從簫體上瀰漫開來,幽幽地透着詭異。
楊駿暗暗吃驚,這隻呆頭呆腦的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引得向來淡漠清冷傲得沒邊的開天興奮成這樣……
他深深吸了口氣,幾乎調動起全部精神才勉強壓制住開天神斧的躁動。
突然,那隻巨獸猛地發出了一聲嘶吼,居然拖着圓圓滾滾的胖身子猛地朝躲在楊駿身邊的粉衣女子衝了過來!
“小心!”楊駿頓時一凜,連忙伸手將粉衣女子向身後一拉,反手抽出插在腰間的兵刃,橫簫斜劈過去。
灼熱的溫度透過掌心緩緩滲進皮肉,似乎要將他從頭到腳燒起來似的,耀目的紅色光芒幽幽浮動,好似輕輕流動的雲,如霧似煙,籠罩了整個玉簫。
楊駿幾乎能聽到來自身體深處那股血液沸騰的聲音,勉強咬牙剋制才只是逼開了巨獸,而沒有再度攻擊——如果真的是上古魔獸,他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陰冷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彷彿一瞬間,原本繁華熱鬧的官道就變成了陰森鬼魅的墳場,天色暗沉,翻滾的黑雲從低沉的天空壓下來,頓時透出股令人煩悶的窒息感。
那隻數人高的巨獸收勢不及,險些撞上開天神斧的紅色光芒,不過好在它看上去蠢蠢笨笨,但也有本能,關鍵時刻在離楊駿只有十幾步的地方堪堪停住了,瞪着那雙琉璃般的血色眼眸緊緊盯着全神戒備的兩人,喉間滾動着粗重焦急的低吼。
它有些急躁地用前爪拍擊着地面,兇狠的目光落到楊駿身上,又幽幽地帶了幾分不甘,彷彿在埋怨楊駿阻礙了它似的,居然隱隱約約透出點委屈來。
楊駿不由愣了愣,緊接着卻緊緊皺起了眉,單手護着身後的粉衣女子,握着血玉長簫的手骨節泛白,青筋暴露。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擡手揮了揮紅光繚繞的兵器,卻見那隻巨獸眼中的不甘與委屈更加濃烈了。
這隻巨獸……似乎很忌憚開天神斧?
楊駿暗暗驚奇,正琢磨着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來歷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聲驚叫,巨大的陰影遮蔽下來,卻是巨獸終是按捺不住向兩人撲了過來。
楊駿心下一驚,連忙擡手阻擋,玉簫驀地紅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讓他本能地閉上了眼——
“喵嗚……”貓叫似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好像撒嬌的孩子,從下方傳來。
楊駿下意識地低頭,卻猛地瞧見腳邊驀然多出來的幼貓崽一般大小的東西,不由怔愣了半天,直到腳踝處傳來一陣被撕咬的疼痛,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擡腳就要把它踹出去。
“別、別傷它!”
聲音仍是有些發顫,卻帶了幾分掩飾不住的好奇。
身側忽然伸出一雙白皙乾淨細膩溫婉的手,淺粉色的袖擺柔軟而光滑,輕輕拂過楊駿那柄化作血玉長簫的開天神斧,帶來一陣小女兒特有的脂粉香氣。
楊駿不由怔了怔,踹到一半的腳又收了回來,絲絲的疼痛從被咬傷了的傷口上傳來,有細細的血絲沾染到衣襬的下方。
粉衣女子適才雖然被嚇得不輕,但紅光閃過的瞬間她卻瞧得清楚,正是楊駿手中的血玉長簫剋制住了那隻巨獸,那抹刺得人睜不開眼的紅光,竟然是個專門用來收服魔獸陣法。
沒錯,這小貓崽似的小東西正是方纔那個差點要把她吃拆入腹的紅毛巨獸,只是現在已經無害了。
她心下驚奇——不知這個護住她的青年究竟是什麼人?
她忍不住暗暗瞄了眼危急時刻護住她的人,入目卻是一張清俊秀美到極致的臉,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五官俊朗而豐滿,襯着那身素白的長袍,愈發顯得俊美英氣。
粉衣女子不由紅了臉,下意識地低下頭來,卻猛地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居然還抓着他的衣袖,頓時觸電般的連忙鬆了開去。
似乎要掩飾一般,她正要彎腰去把小貓崽似的東西抱起來,卻驀地對上雙血紅色的眼瞳。
火紅的皮毛還是同樣的顏色,只是圓滾滾的身子眨眼間縮小了不知多少倍,那八條短短粗粗的腿顯得更是短小粗壯——愈發像個小肉球了。
而此刻,這個肉嘟嘟的小圓球正瞪着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惡狠狠地盯着想要俯身抱它的粉衣姑娘,眼神又冷又陰森,配上那一口白森森的小牙,居然比大塊頭的時候還要兇悍幾分。
粉衣女子見狀頓時白了臉,連忙下意識地後退,清澈漂亮的眼睛帶了幾分慌亂驚懼,卻強作鎮定似的輕哼了聲:“不就是個會變身的小魔獸麼?本公……本姑娘纔不怕你!”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這話,被叫做小魔獸的肉球又惡狠狠地朝她呲了呲牙,威脅似的吼了兩嗓子。
楊駿不由緊緊地皺起了眉,被咬出血的地方傷勢倒是不嚴重,只是不知這小東西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中的血玉長簫已經恢復了平日裡溫潤微涼的溫度,只是滲透進簫身裡的血色似乎更加濃豔了幾分,帶着淺淺的尚未散去的戾氣。
他疑惑地抿了抿脣,低頭看了眼蹲在他腳邊的小肉球,卻正對上那雙溼漉漉的血色眼瞳,帶着萬般委屈似的,緊挨着他的腿,討好地撒嬌輕蹭,一邊蹭,還一邊發出嗚嗚地叫聲。
——這是……什麼情況?
楊駿頓時呆呆地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同樣呆愣了的還有站在他身邊的粉衣女子。不過,還沒等他把這份詫異宣之於口,遠處就忽然傳來聲略顯焦急的叫聲。
“寸心!你怎麼在這兒?!”
“醉仙居果然不愧是這裡的第一大酒家。”
寸心優雅賢淑地端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如玉的手指輕輕搭在描了藍色底紋的杯盞上,淺粉色的袖擺隨着窗櫺間拂來的風微微晃動,愈發襯得美人如玉。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對面的白衣青年,眸光如水,淺淺地帶了幾分欣喜與嬌羞:“方纔多謝這位大哥相救,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說着,仰頭將杯中之物一口悶幹。
“姑娘客氣。”楊駿端起手邊的杯盞輕抿了口,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卻淡淡地帶了分疏離,“舉手之勞而已。”
細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桌子邊緣,白皙骨感,襯着放在一側的那柄血玉長簫,愈發顯得修長俊美。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坐在寸心左手邊的女子開口問道。
乾淨利落的金色戎裝,將本是嬌弱的女子襯出了幾分颯爽英氣。
楊駿沒有立刻回答,只微屈着指尖輕輕逗弄賴在他懷裡的紅毛小肉球,看它踢蹬着四隻小爪子不滿地扒拉撓着它肚皮的手,血紅色的小眼睛裡頭巴拉巴拉地蹦出幾分氣惱,淡金色的龍鬚樣的小鬍子一翹一翹,倒是可愛。
半晌,他才淡淡地迴應了句:“區區賤名不值一提。”
“哪有人說自己名字賤的?”寸心一聽這話卻是不樂意了,伸手殷勤地給他往盤子裡夾了些菜,也不管這麼做是不是失禮,笑眯眯地說道:“我在街上幫你解了次圍,雖然抵不過你對我的救命之恩,但到底我也有恩於你不是?恩人問你名字,哪裡有不說的?”
幫忙解圍……
楊駿頓時一噎,端着杯盞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抖——其實……他根本就不需要別人幫忙解圍。
“還有啊,雖然你不說不承認,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寸心不知爲何十分執着於楊駿的名字,似乎只要知道了眼前這個俊雅無雙的人的名字,就會有什麼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似的,“其實我也不是一般人,我是西海的三公……”
話沒說完,就被身旁的戎裝女子打斷了:“寸心!”
——這丫頭從小就不知收斂,原本以爲長大了多少就能好一點,可結果呢?
聽心頭疼地按了按額角,看了眼一臉不解的堂妹,半晌,才嘆了口氣:“公子見笑了,小妹心直口快,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楊駿沒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對了,你知道玉泉山怎麼走麼?”寸心猛地想起了這次出門的目的,想也沒想地忽然脫口說道:“我跟姊姊有要事去玉泉山,你知道怎麼走麼?”
“你們要去玉泉山?”
楊駿聞言一怔,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眼坐在對面的粉衣女子,逗弄着小肉球的手微微一頓,立刻引得小東西不舒服地嗚咽了聲。
“是啊是啊,你知道怎麼走?”寸心聽他答話,心中頓時一喜,連忙點頭。
楊駿心下詫異,玉泉山上除了他們兄弟和哮天犬,就只有一個玉子,眼前的這兩個人,去做什麼?
“你們……去玉泉山做什麼?”
他低頭抿了口茶,心思卻在一瞬間已經轉了幾轉——莫非是天庭那邊……
“我們去找人。”寸心不知他心中所想,聽他問倒也不隱瞞,“聽說當年長公主的兒子順利逃出了天庭的追捕,後來拜師玉泉山,我要去找他們。”
話音落下,楊駿倏地繃緊了身體,但臉上卻淡淡地什麼都看不出來,只勾着嘴角輕輕一笑:“哦?”
“呃……”寸心似乎想起了什麼,白嫩的臉上頓時浮上層紅暈,手指絞着衣襬支支吾吾道:“其、其實我、我們去、去找他,也、也是迫不得已,畢、畢竟只是父母之命……”
聲音漸小,楊駿的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迫不得已?父母之命?難道她們是……
細長的手指輕輕沿着手中的茶盞來回滑動,滾燙的熱度從指尖傳來,帶來一點點的疼。
“哦?”他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濃密的睫毛輕輕合下來,正巧遮住了眼底那抹斑駁的色彩,“既是父母之命,那麼姑娘怎麼會不知道玉泉山的所在?”
“我們迷路了。”寸心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是第一次來這裡……”
楊駿不答,只半眯着眼靜靜地看着手中的杯盞,暗黃色的茶水中幽幽地漂浮着幾片黑褐色的茶梗,半晌,他才淡淡笑了笑:“原來如此。”
清清淡淡的音調,聽不出什麼情緒,好像根本沒有幫人指路的意思。
寸心不由有些着急,正待開口再說,卻見楊駿忽然拂袖起身,淺笑着應聲道:“如果兩位姑娘不嫌棄,在下可以送你們前去。”
“哎?”寸心眼神倏地一亮,“真的?”
楊駿仍是微笑,輕輕點了點頭,算是作答。
“那、那太好了!”寸心笑靨如花,頓時顧不上吃飯,一把拉起身邊的戎裝女子,“事不宜遲,聽心姐姐,咱們這就跟着楊大哥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目標:拆官配!戩心黨請帶好避雷針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