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何東氣喘吁吁地騎着車子來了,老遠就喊:“快回家,快回家,不得了了,咱家來人了。”
父親從壟間直起腰來,擦一把額頭的汗,道:“誰啊?咱家能來什麼人啊?”
何東就說:“一時半會,我也弄不明白,反正是縣長來了。”
父親其實是個膽小的人,一輩子都謹小慎微,聽說是縣長來了,臉色都白了,鋤頭從手中滑落,趕着問:“咋回事?誰犯事了?”
何東說:“不知道,鎮裡的官也都跟着呢。”
“縣長?那可是大幹部,我看到的最大的幹部,就是村支書。”父親更慌了,手哆嗦得厲害,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西也納悶,到底是怎麼了?就着急回家看看。
何東就讓何西上自行車的前面,父親坐在自行車後面,帶着兩個人往家裡趕,到了家門口,就見門口圍了一大羣人。
何西跳下車子就奔屋裡去,父親到了門口反倒是不敢進屋了。
何西一出現,所有的人都讓開路,都喊着:“來了,來了!”
就見老校長從屋裡奔出來,兩個大眼泡特別有神采,他一把拽住何西,道:“何西啊,你是怎麼估得分?你整整少估了20分,你知道嗎?你考了603分,是咱全丹江市的文科狀元,你的外語是全市第一名,滿分,哈哈哈,這回,全丹江市的文科狀元讓綏東縣得了,綏東縣的這個榮譽,是咱黑山鎮的。”
接着就聽院子裡,所有看熱鬧的都嗡嗡地議論起來:“看看人家,人家怎麼養了這麼個好孩子。”
“咱怎麼就沒這麼好的命啊。”
父親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腰桿直了,揹着手從外面走進來,院子裡的人全都朝父親喊:“八叔,你高興不?真是了不起啊。”
父親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這時候,屋裡就搶出幾個人來,手裡舉着一張大紅紙,上面寫着喜報兩個大字,竟然是縣裡的工作人員,他們把大紅喜報往父親手裡一塞,就道:“恭喜老人家,你兒子成了全丹江市的文科狀元了。”
父親喜得手裡拿着喜報,不知道該往哪放,眼花繚亂不知道往哪看,嘴脣哆嗦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待想說什麼,縣長站起來,握着父親的手,道:“老人家,你養了個好兒子啊,給咱們縣爭光了。”
父親的嘴幹嘎巴,光是笑不知道說什麼,支書馮立連忙搶過來,對縣長說:“我們村非常重視精神文明建設。”
市長的臉上就很不好看,鎮黨委書記一看,連忙上前一步,把馮立拉到一邊,小聲告訴他:“我都沒資格插嘴,你就少說兩句吧。”
這時候,大哥何南也聞訊趕了過來,他挺着胸脯,揹着手從人羣裡擠進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讓一讓……”
走進屋裡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包,對母親道:“快燒水沏茶,我這是前年買的上好的鐵觀音,這些年一直沒捨得喝。”
縣裡的工作人員就笑,他們也不拆穿他,茶過了夏就不好了,前年的鐵觀音還怎麼喝?
何南接着道:“真的,我這是一直準備着呢。”
縣長就問:“你是什麼人?”
何南腰板就更直了:“我是何西的大哥,我們家哥們兒四個,我是老大,我叫何南。”
何東跟着鑽進來:“我是老三何東。”
支書跟着介紹:“還有一個老二何北在黑熊溝當校長呢。”
縣長一個勁點頭道好,又說:“你弟弟了不起啊,給咱們綏東縣爭了光了,全丹江市1萬多名文科考生,他考了第一。”
大哥何南就道:“我早就知道,我弟弟肯定錯不了。”
父親就接口道:“拉倒吧,你前個兒還說,何西要是能考上大學,你吃二斤鹹鹽。”
滿屋子都笑了,縣長也被逗樂了,他衝何西招招手,何西走到跟前,縣長勉勵了幾句,接着從包裡拿出來一萬塊錢,代表綏東縣獎勵何西,又勉勵何西好好學習,爲家鄉爭光。
縣長又嘮了幾句家長,問了何西一些學習上的事,以及考試的事,然後就告辭了。
全家極力挽留縣長在家吃飯,但是,縣長說什麼也要走,就坐着車離開了。
客人走了,但是支書沒走,何南說:“縣長走了,咱也要喝酒,慶祝。”
何南去商店買了一千響鞭炮,又買了了酒,何南跟何東的媳婦也來了,幫着母親做菜,左鄰右舍的都趕過來討喜酒喝,小孩子們在人羣裡鑽來鑽去,何東給何北打了電話,何北騎自行車趕過來。
酒席喝到了晚上,大家心情格外好,都說,人家念大學都得花錢,何西念大學掙錢,真是了不起。
還有人擠兌何南,讓何南吃二斤鹹鹽,於是滿屋裡都響起歡暢的笑聲。
第二天,何西還要跟着上地,父母說什麼也不讓,就讓他在家好好歇息,結果幸虧沒去,到上午10點的時候,鎮裡的小臥車又來了,說是鎮裡要接何西,還有何西的父親去鎮上,給何西慶功去。
起初父親說什麼也不去,他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後來何西道:“你不去,我也不去。”最後父親只好上了車,
中午在鎮裡的食堂裡,書記鎮長全部出席,把父親讓到主位上,接着又要讓何西坐在旁邊,何西說什麼都沒坐,他說道:“我還是個學生,是你們的晚輩,爲家鄉爭光是我的本份,再怎麼着,也不能亂了規矩。”
何西就看見書記和鎮長相互對了個眼神,他們心中不由得感慨:這是個中學生嗎?這孩子太厲害了,就這番話,恐怕鎮政府的幹部,也得教個十天半拉月,背個三個星期兩個禮拜的,才能說利索了。
英雄出少年啊,人家這孩子考不上,誰能考上?
席間相互敬酒,何西遇到了一個熟人,孫秘書。這廝臉上非常不自然,卻又滿臉是笑,何西就裝作忘記的樣子,和他碰了碰杯,但是何西能看得出來,孫秘書笑得有多累。
何西爺倆沒有喝太多,鎮政府拿出兩千塊錢獎勵了何西,然後用吉普車把何西爺倆送了回來,一進村子,就見父親身板一下直了,臉色也肅穆起來,何西在後面偷偷笑。
到了晚上的時候,父親喝着小酒,突然冒出一句來:“昨天,還說以後讓我坐那種小臥車,特麼的今天就坐上了。”
何西聽了父親的話,心裡很是安慰,他覺得,這纔是自己對父親的最大的孝順。
且說,黑山鎮黨委組織委員郭明啓中午也在桌上,喝了幾杯酒就喝多了,他心情不好,看看人家,特麼全市的文科狀元,看看自己的女兒郭曉冬,連個預選都沒進去。
回到家,他就去廁所吐了,然後一頭紮在炕上,就睡了一下午,晚上郭曉冬的母親王老師把他招呼起來,給他熬了點粥。
看着丈夫臉色不好,王老師就問:“你怎麼了?”
郭明啓沒回老婆的話,而是轉向女兒郭曉冬:“何西這個學生你認識嗎?”
一提何西,郭曉冬臉唰地就白了,她點點頭。
“你跟他關係怎麼樣?”
郭曉冬遲疑地搖搖頭。
郭明啓喝口粥,又夾了口鹹菜,嘆口氣道:“要是有眼光,跟他能處個對象也好啊。”
他的老婆王老師哪裡知道何西是誰?當初她把何西臭罵一頓,但是名字早忘了。
她好奇地問:“誰啊?看你說的,他算什麼人?也值得咱曉冬跟他搞對象?”
王老師是個比較勢力的人,在她的心目中,除了她的當組織委員的丈夫是城裡人,其餘的全是鄉下人,除了她的女兒郭曉冬是天生的公主富貴命,其餘的都是土得掉渣的鄉巴佬。
郭明啓就道:“全丹江市的文科狀元,外語全丹江市第一,滿分!”
郭曉冬的臉色更白了,身子晃了晃,總算沒倒下。
“哪的?”
“咱黑山鎮的,下面村裡的,昨天縣長親自去他家送喜報,獎勵一萬塊錢,今天鎮裡給接到鎮裡來,慶了功,我中午就是喝的這個酒。”
“曉冬,你當初怎麼不跟這個人多聯繫聯繫呢?”
郭曉冬白了她一眼,誰知郭明啓也跟了一句:“對啊,你當時跟他學習一下外語多好?”
郭曉冬再好的心理素質也頂不起這個,眼睛裡含着眼淚了,郭明啓就更奇怪了,反覆追問怎麼回事,郭曉冬只好說:“當初,我看他外語厲害,那時他的數學不好,我倆就約定相互補課。”
郭明啓讚賞地點頭:“對啊,那後來怎麼不補了?”
“還不是我媽?她去把人家給罵了,讓人家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郭曉冬怨恨地看了她媽一眼。
郭明啓的眼狠厲地看向老婆,一句話不說。
王老師臉白了,結結巴巴地道:“就是,就是那個小子?”
郭明啓忽然端起眼前的粥碗,劈頭蓋臉就潑向老婆:“這個敗家娘們,我草死你們老王家上八輩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