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羣人站在門外,等着看別人倒黴,等着看別人耍威風。四個人,略施小計就賺了這麼多人來圍觀。
主要目的就是要殺雞給猴看,偏偏所有的人都心甘情願當猴,看得如癡如醉,然後就如同四個人所希望的那樣,嚇得膽戰心驚,越發卑服於他們的威風。
四個人愈發得意,他們進了門之後,也不着急幹仗,先是一招一式,一腔一調地抻量足了,表演過癮了再辦事。
對於他們來說,其實嚇唬人玩兒,比打人玩兒更好玩兒。
根據屋裡的情勢,他們其實已經知道,誰是何西了,但是,他們就是不看何西,歪着頭往兩邊的鋪上看,對坐在牀上發傻的學生,故作親切的說道:“兄弟,讓個座兒唄。”
那學生嚇得連滾帶爬,跑到一邊去了。
三個人挨排坐下,事主孫世國站在一邊,耀武揚威地看着何西。不知道爲什麼,作爲事主兒,本該借這個機會,狐假虎威的孫世國,卻沒有說話。
按照正常的邏輯就是,我請來了靠山,然後我威風一把,先是在言語上羞辱你,然後讓靠山們把你按住了,我胖揍你一頓。
後來,何西按照人性法則考慮,他得出的答案是,很有可能就是,孫家人太忌憚何西了,這個人太妖孽了,小小的年紀咬鋼嚼鐵,比律師還燙手,要是打了他,萬一他去告狀,真能說出點讓人心驚肉跳的東西來,但是,這口氣又不能不出,那就給三個人幾個錢,一切讓三個人擔着就是。
三個人的頭兒是李革,別看他是混混兒,卻很有點知識分子氣質。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得雖然不倫不類,但是,鎮唬比他更土的農村學生們足夠了。
很有知識分子範兒的李革說話了,他摘下那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眼鏡,煞有介事地擦了擦,又慢騰騰地戴上,然後就輕輕嘆口氣,這聲嘆氣更像是哈氣,顯得心憂天下,少年老成。
環顧了整個寢室,這才緩緩道:“誰是何西?”
何西有些好笑,他不動聲色地看着三個人的表演。
寢室的學生就開始看何西,而何西還是無動於衷。三個人就有點氣惱,正想進一步說點什麼,一邊站着的孫世國,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喊道:“何西,你特麼聾了?”
何西這才轉過臉來,故作吃驚地道:“你們不認識何西?你們找何西還不認識何西?”
滿屋子的人都被他這句話弄楞了,頭回聽到這麼繞的話,感覺到這話真是“藝術”,卻又不敢叫好,還有就是,他怎麼敢這麼跟李革說話?
這傢伙還真是沉得住氣,他怎麼一點都不害怕呢?
三個人臉上掛不住了,合着自己表演了這麼半天,對方竟然一點也沒把他們當流氓。
一個長得比較文靜的說話了,他看何西這麼不着急不着慌的,先是沉不住氣了,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不?”
何西點點頭,道:“你叫李革,他叫張鵬,那個裝蛋的叫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李革這麼問的目的就是爲了想引導何西,想起他們的名字來,然後害怕得顫抖起來。可是,對方早就知道他們是誰,根本不害怕,這讓他有一肚子本事沒處使,只好接着問:“你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何西轉向孫世國:“是爲了他的事來的?”
得了,對方什麼都知道,原先那種啓發、引導,最後讓對方自覺崩潰的招數全用不上了。
李革只好說道:“知道就好,你說吧,這個事怎麼辦?”
何西反問道:“你們這次來,是幾個意思?”
“幾個意思”是前世的詞,現在說出來,讓李革等人聽了很新鮮,也覺得這話更像是江湖黑話。
所以,這幾個人就有點猶疑,這個何西這麼不慌不忙的,十有八九是同道中人啊。
儘管如此,三個人也不能掉了面兒,還是得撐住了,李革接着說:“沒別的,你只要給孫世國跪下,磕頭認錯,然後給他拿一百塊錢,這個事就算過去了。”
“不是不可以商量。“何西答覆得很痛快。這讓李革三個人很是意外,弄不明白何西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看熱鬧的很失望:“草,以爲本事不小呢,原來比誰都完犢子。“
何西接着說:“你們要是願意先給我磕頭,給我認錯,給我拿一百塊錢,我就答應你們。“
李革眼睛裡冒出來兇光:“草你馬的,你是不是以爲我們的腦瓜子都被驢踢了?“
何西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沒有啊?那怎麼還提出這麼*的問題來?“
一直沒說話的張鵬實在是忍不住了,他騰地站了起來,罵道:“草泥馬的,你活膩歪了,我*。”
何西呵呵一笑,道:“什麼意思?你就是想打架唄?你早說啊!來,誰先上?”
三個人真是有一肚子意見,這個何西一點也不按套路出牌,根本不按劇本說話,三個人還沒醞釀好情緒,就直接走到動手這一步了。他們還等着何西痛哭流涕地求饒呢,結果這麼啓發,都沒出現這個效果,這架打得真是稀裡糊塗的,連個氣都沒生起來呢,就直接整上了。
何西其實也是嚇唬他們,沒想到,三個人真是掛不住臉了。按照他們的程序是,先表演,後引導,直到獵物害怕了,求饒了,這才動手,因爲那個時候,獵物老老實實地讓他們打。只是,他們也沒想到,何西第一不買帳,第二,何西比他們還膽大,真敢動手。
張鵬剛纔衝到最前面,現在被何西一激,自然而然就上手了。結果何西從後面一抄,就摸起塊磚頭來,也沒見他擺什麼架勢,就直接砸在張鵬的鼻樑子上。
只聽到張鵬“哎呀,哎呀,哎呀,”人就蹲下了。
李革在後面還沒弄明白,就連忙叫:“老二,老二,你怎麼了?”
張鵬此刻已經顧不上答應了,捧着臉痛苦地蹲在地上。
李革見狀,大罵一聲:“真是他媽的反了你個比樣的,我今天不把你……”話沒說完,何西第二塊磚頭砸在他臉上,李革一歪,人就趴在了牀鋪上。
第三個在後面看得真切,知道不好,趕緊往外跑,誰知道,他們剛纔表演太過了,吸引來的觀衆太多了,這麼多人站在走廊裡,堵得水泄不通。
那廝像沒頭蒼蠅似的,忙着往外拱,何西跟在後面叫道:“你給我站住,草尼瑪的,給我站住……”“咣”的一聲,那塊磚頭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回過頭來,何西又想起了孫世國,他走過去,想說什麼,卻發現孫世國的褲子溼了,溼得格外勻乎,兩個褲腿都溼了。
何西看他這個樣子,就罵了句:“草尼瑪,你瞧瞧你這點出息,以後,別出來給流氓丟人。”
滿屋子人都傻了,他們呆呆地看着何西,怎麼也想不到,名震全鎮的三個人,怎麼會這麼幹淨利索地被何西砸了個遍?
這個架打得一點不好看,但是好玩兒。太快了,太簡單了,一點也不像武打片那樣,交戰雙方舞舞扎扎地擺出各種造型來。
何西也不理會還蹲在地上直叫喚的三個人,收拾了書本,就往外走,門外一幫人還在那傻傻地站着,何西不耐煩地喊了聲:“閃開!”
“唰”的一聲,人羣硬生生地閃開了一條路。
第二天就是週日了,何西和其他幾個同學,連夜往家趕。
何西的家在離鎮子四十多裡的小山村,那裡交通閉塞,不通汽車,何西上學只能走山路,而且那個時候,沒有大禮拜的說法,週末只有週日一天,所以,他們只能連夜往家趕。
重活一回,最神奇的是,讓何西重新見到了父母。這是何西最寶貴、最激動的。
前世的時候,父親2001年就去世了。
父親死於一場急病,當時山村太閉塞,交通不便,病人送不出去。加上家裡太窮,怕花錢,而何西和二哥何北,都是書呆子,弄不明白事,總之管事的說怎麼着,就怎麼着。
父親過世以後,何西用了十年才寫成了一篇悼念文章,因爲,每次動筆都哭得稀里嘩啦,每次動筆都覺得自己概括不了父親,直到04年,何西調入縣裡,覺得那種情緒再不寫出來,就要破了,這才一氣呵成,這篇悼念父親的文章,在國內四個報刊發表,何西心裡纔好受些。
母親於05年過世,原本何西覺得,從此自己就和父母永別了。誰知道自己重生了,又能見到父母了,這是把全世界的錢拿來,都買不到的幸福。
重生真好,能獲得和父母在一起更多的時間。
走近了,看見家裡房後的那棵松樹了,看見後窗透出的那溫暖的燈光了,那是父母在等自己。
何西走近院子,看見父親在外屋裡忙碌,母親坐在炕上,何西就要推開那個門了,但是,他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簡直是洶涌澎湃。
眼淚太不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