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牀上的朱嬌眼皮輕顫,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自己的兩位好友,似乎根本沒有醒過來。
呂緒緒疑惑地看了看許青鳥,用脣形說:她還沒醒?
許青鳥搖搖頭,朱嬌早就醒了,或許是自知發生的事情,不願睜開眼睛面對現實;或許是心裡難過,怕一醒來會惹得她們更難過;又或許,是她心情很糟,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緒緒,你去給買些粥來吧。”許青鳥道,“我陪小嬌坐一會兒。”
“哦”呂緒緒知道青鳥定是有話要對小嬌說,也對,青鳥向來比她會說話,不如讓青鳥好好在這兒勸解一下。緒緒屁顛屁顛地跑出去買粥,留下青鳥和躺在牀上的朱嬌寂靜相對。
許青鳥輕輕爲朱嬌掖了掖被角,尋了個方凳坐下來,細長蒼白的指尖拂過她冰涼蒼白的額頭。
“小嬌,你以爲這樣無聲無息,就能將所有事情掩埋過去?”許青鳥輕輕地說,“人生當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境,有些是別人造成的,有些則是自己犯下的錯。既然遇到了,逃是逃不掉的。”
朱嬌渾身一震,猛地睜開眼睛,聲音嘶啞地說:“你是說,我這是犯賤,是自作自受?!”
剛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她,身體虛弱得很,聲音嘶啞無力,眼睛裡滿是紅血絲。可那眼裡的憤恨不甘,來得那樣猛烈,讓許青鳥見了,不由得爲之一震。
“終於願意睜開眼睛,看看我們了?”許青鳥憐惜地望着她。
朱嬌被她這樣一說,心裡不由得一痛。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青鳥和緒緒,是那樣單純地掛念着她了。她出了事,青鳥和緒緒是第一個進來看她的,想必爲了她,早不知在外頭焦急地等了多久。
“對不起,姐”
“傻丫頭,說什麼對不起,跟姐姐還這麼客氣,當真是不讓姐姐好受了。”
“你們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很久?”
“等多久沒關係,只要等來的是你安然無恙的消息,便值得。”
朱嬌鼻尖一酸,自醒來聽到醫生和護士們說的閒言碎語之後便強忍着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奔涌而下。她好強,她愛爭奪,她喜歡錢,她要得到世上最好的物質享受,也要得到男人的愛卻沒想到,到最後依然什麼也沒得到,只換來了那樣齷齪而丟人的一頁。
方纔她不想說話,不想動彈,不僅是因爲身體難受,還因爲她在想,與其活着面對這骯髒的世界和骯髒的自己,還不如就一直睡下去,死在這裡。
“姐”朱嬌哽咽着,泣不成聲。
“哭吧,”許青鳥用冰涼的指尖拭去她滾落在兩旁的淚,“哭完了,就不那麼難受了。”
朱嬌哭了好一會兒,終於將那些委屈哭了出來。她想了想,遲疑着問:“他他怎麼樣了?”
許青鳥挑了挑眉,知道朱嬌問的是陳興榮那個老色鬼,心中喟嘆,這孩子怕是真的栽進去了,就跟當年的喻夏一般。
“陳興榮在樓上的監護室。”許青鳥道。
“我我去看看他。”
“不可以,”許青鳥嚴肅地道,“醫生說了你現在還不能亂動,你是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還是要我和緒緒更擔心你?陳興榮比你的情況好多了,他早就醒了,能吃能喝,生龍活虎,還有他老婆照顧着,下午就能出院。你去幹什麼,繼續作踐自己?!”
許青鳥越說越氣憤,朱嬌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執拗呢?都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竟還記掛那個老色鬼。
“許小姐說的對,小嬌,你這是在作踐自己。”
許青鳥一怔,這聲音雖只聽過一次,她卻記得十分清楚,是朱嬌的母親,那位冰美人喻冬晴。更讓許青鳥詫異的是,喻冬晴身邊站着的是衛子,而且喻冬晴竟看得見衛子。
喻冬晴眉眼間依舊冷豔,但從她眼裡的血絲和微微發腫的眼皮可以看出,她得知了女兒出事之後,必定是哭過的。
衛子見喻冬晴說話這般冷硬,定會使母女感情更糟,便冷聲勸解道:“對孩子要慢慢教,這樣罵她,只會起反效果。”
喻冬晴冷眼瞥了他一眼:“衛先生何時會教育孩子了,怎麼,你生過孩子還是養過孩子?”
衛子攥緊了拳頭,終是沒有說話,只是渾身微微發顫,額頭也有冷汗流出。奇怪衛子是鬼魂,怎麼可能會流汗?莫非許青鳥心中一驚,衛子這是在強行使用靈力實體化!
紅鬼簿中的鬼執擁有極強大的力量,可以在短時間內實體化,即將身體化實,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可以看到、可以碰觸到。一旦實體化了,就像是重新擁有了軀體。其中鬼王力量最強,可以隨時隨地實體化。但是,實體化消耗的靈力實在太大,最嚴重的時候,如果有鬼執在超負荷的情況下勉強實體化,就會靈力耗盡,灰飛煙滅。因此,鬼執們都必須對自己的靈力有清楚的瞭解,沒有絕對的把握、沒有充足的靈力,是不敢冒險實體化的。
衛子雖說這些年在紅鬼簿中接了很多除怨的案子,得到了很多靈力,比同期進入紅鬼簿的鬼執要強大得多,地位也高得多。可是,他只有二十年的鬼齡,靈力跟竇月不能比,跟鬼王更不能比。連竇月都不敢輕易實體化,可衛子今日竟然將身體化實,出現在了喻冬晴面前!難道他們以前便認識?所以,他出馬,才說得動喻冬晴前來?
“衛子,現今喻阿姨也來了,醫生說病房裡不能留太多人,你還是先走吧。”許青鳥連忙催促道。看衛子這漸漸虛弱的狀況,定是爲實體化消耗了太多靈力,再撐下去,他會靈力耗盡灰飛煙滅的!
喻冬晴冷淡地望了望衛子:“你們認識?”
許青鳥搶先答道:“有一面之緣。衛先生,麻煩您快些離開病房。”
衛子心中明白鬼後的好意,強撐着擡起頭,望向病牀上的朱嬌,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你好好休養,一切都會好的。”
衛子做過多年殺手,面對敵人,若露出一點恐懼虛弱來,很快就會真的被敵人幹掉。冷靜沉着是他的強項,也是他的習慣。所以儘管到了身體發抖的境地,他的神情裡更多的是堅毅。這種堅毅的表情,看進朱嬌眼裡,讓她的心微微一暖。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用這樣的神情看過她。好像她是一株小小的幼苗,而他會做又高又大的樹,爲她遮風擋雨,鼓勵她快快長大。這種感覺來得太過突然而迅猛,一下子讓朱嬌記住了這個剛剛認識的男人。
衛子離開了病房,便驟然消失。
許青鳥有些不放心,便道:“喻阿姨,您和小嬌慢慢聊,我去看看緒緒有沒有把粥買回來。”
“姐”朱嬌拉住她的手,不想單獨和母親呆在一起。
許青鳥把她的手放進被窩裡,輕聲安慰:“畢竟是你媽媽,好好說,母女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說完,許青鳥向喻冬晴行了個禮,便匆忙出去了。走廊上,衛子的實體化已然解除,他坐在地上,武器箱擺放在一邊。
許青鳥連忙走過去,蹲在地上,將茉莉花紋懷錶交給他:“拿着這個。”
“這是?”
“這裡面有靈石,可以幫你吸收惡靈惡鬼的靈力。”許青鳥道,“你的靈力耗損太大,再不補充靈力,當心魂飛魄散!”
“可是,這隻懷錶對鬼後而言極爲重要。”
“重要是因爲它有價值,若連幫助我的部下都做不到,那我留着它有何價值?”許青鳥道,“記住,以後不要再實體化了,太危險。”
“是,謝鬼後。”
“你”許青鳥心中有很多疑問,比如他爲何執着於喻夏的案子,爲何對陳興榮和聞琪那般厭惡,爲何爲了請喻冬晴來此會勉強讓自己實體化。可一看到衛子虛弱的樣子,她便不忍心問出口了。也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信衛子做着一切,定有他的緣故。
紅鬼簿中的每一個鬼執,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個故事裡都有說不完的恩怨糾葛、道不盡的愛恨嗔癡。那是屬於鬼執的,不可言說的秘密。作爲鬼後,除了應當盡力幫助鬼執,還應當學會在鬼執不願意說出秘密時,尊重他們。
有了茉莉花紋懷錶和許青鳥的護持,衛子的魂魄很快穩定下來。可是他耗損的那些靈力,並不是那麼快便可以全部恢復的。因爲在紅鬼簿中,利用靈石吸收惡靈的靈力,是不正當的手段。還是許青鳥替他求情,才讓他有了利用靈石療傷的機會。
但是,衛子若要儘快再獲得新的靈力,便要將喻夏這個案子,儘快完成。
許青鳥雙眸微眯,看着聞琪攙扶着陳興榮走過來,冷道:“依你看,朱嬌的這起事件,是不是聞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