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日本艦隊炮火打得驚天動地,其實無論第二艦隊司令加藤安吉還是第十八師團師團長神尾光臣心裡都沒底,因爲眼下才下午三點,距離天黑還有三四個小時,誰也不知道中國空軍的轟炸機會何時光臨。
據經歷過中國空軍轟炸的外蒙軍、濟軍殘部描述,炸彈威力可是非常兇殘的,比常磐號巡洋艦203mm主炮的炮彈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按照中國人報紙上的吹噓,那簡直是炸天天一個窟窿、炸地地一個深淵。儘管加藤安吉和神尾光臣對中國報紙這種說法都是嗤之以鼻,認爲那根本就是“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以訛傳訛,但輿論洶洶,他們內心裡也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
大約人們對於未知而又強大的事物總是存在那麼一絲畏懼吧?
在神尾光臣看來,登陸最好應該選在傍晚,那時候天上沒有飛機干擾,日本海軍、陸軍又都是稱霸遠東的存在,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突破灘頭陣地,向縱深發展,等到天明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縱使轟炸機來了又能如何?解釋加藤安吉卻對神尾光臣的想法嗤之以鼻:傍晚登陸?你覺得海軍艦艇在淺海航行非常容易麼?你覺得陸軍官兵在黑夜中泅渡易如反掌麼?你覺得一個師團的人員馬匹、槍械彈藥、各種物資一夜之間就能完全運往麼?……陸軍果然是馬鹿!
權衡良久之後,他們終於選擇了在下午登陸。因爲此時登陸雖然還是要經歷至少一輪轟炸機的攻擊。但所向披靡的大日本帝國皇軍應該不至於就此崩潰,而且趁着這個機會也可以見識一下轟炸的威力,不至於以後張皇失措。等到夜晚。陸軍還可以趁着夜色上岸攻城略地,順便恢復一下士氣,應對第二天的戰事。
然而轟炸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加藤安吉和神尾光臣在恐懼的同時竟然還有那麼一絲期待。
普通日本官兵自然不知道自己司令官心中的所思所想,當他們從船艙裡跳進海水裡,冒着稀疏的炮火艱難地朝對面中國陣地跋涉而去時,心裡考慮最多的就是如何儘快攻下對面的陣地,然後如何盡情發泄這幾天來憋在輪船上的邪火。
等他們靠近海岸不足三百米的時候。火力突然猛烈起來,剛纔還霸氣十足挑着軍旗走在前邊的十幾個軍曹先是渾身一僵,然後扭曲着身子歪倒到水裡。污血迅速染紅了周邊的海水。後面的士兵極力想要躲避,可是身邊前後左右密密麻麻都是友軍,而且在沒至腰部的海水中很多戰術動作都無法完成,即便完成也幾乎變形走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或自己中彈。然後倒下。
眼看己方士兵不斷陣亡,日本軍官也有些紅眼,拔出軍刀直指前方,嘶聲下令道:“加速衝鋒!儘快衝到沙灘上去!快,帝國勇士們,爲了天皇陛下,衝啊!”話音剛落,一粒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頓時翻倒在海里,爲染紅海水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孫良誠滿意地放下步槍。回過頭問一營長陳調元道:“怎麼樣,雪軒,部隊傷亡如何?”
陳調元打完槍中的彈夾後答道:“回稟團長,經過剛纔那輪炮擊,我營共陣亡23人,輕重傷員38人,損毀重機槍2挺、60mm輕型迫擊炮一門。”
孫良誠嘆息道:“短短十多分鐘炮擊,咱們就折損了將近半個連啊!通知第二道防線的朱副團長,一旦炮擊停止,馬上派一到兩個連上來支援,一定要想盡辦法儘可能把日軍壓縮在海灘上,儘量不要讓他們運送重武器上岸,否則咱們的壓力將更大!另外通知各連排,士兵和重武器一定要及時更換陣地,日軍艦隊等會兒肯定會特別照顧咱們這一塊,千萬別被盯上!”
陳調元點點頭,隨後吩咐副營長和衛兵分頭通知而去。
果然不出孫良誠所料,日本艦隊的火力很快就兜轉回來,瞄準第一道防線開火。在各種口徑的火炮重點照顧下,全營上下頓時死亡慘重,重火力被摧毀殆盡,好幾段陣地甚至出現了逃兵。再加上日軍登陸士兵如潮水般涌來,第一道防線形勢馬上變得岌岌可危。
此時陳調元胳膊上也掛了花,激烈的戰場廝殺讓他略顯疲態,嘶聲問道:“團長,咱們快頂不住了!要不撤到第二道防線再作計較?”
孫良誠擡起手腕,看了看最近剛剛配發的新式腕錶,發現距離開戰已經過去25分鐘,但他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不行,咱們還要再頂十分鐘!第一道防線地形最爲有利,位置也最爲重要,如果這裡都撐不過半小時,那第二、第三道防線肯定也支撐不了多久。你負了傷行動不便,要不先隨傷員一起撤下去?”
陳調元搖搖胳膊:“輕傷而已,不礙事!團長您還是先撤下去吧,你走了我們才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屁話!”孫良誠罵道,“我在這裡礙着你指揮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留在這裡就是爲了穩定軍心,如果我先走了,弟兄們肯定在肚裡罵我:孫良誠作爲團長都先跑路了,咱們還在這裡賣命幹什麼?我站在這裡就能給弟兄們吃顆定心丸,表明孫某絕不會拋棄弟兄們先走!”
陳調元畢竟是營長不是旅長,孫良誠不走他也沒有辦法,只好靜下心來集中精神佈置防線,利用手中所剩無幾的兵員極力彌縫,力爭防線在十分鐘之內不至於崩潰。可是當面的敵軍實在太多,閉上眼睛對着外面摟了一梭子,估計都能打到好幾個。當然日軍也不是吃素的,那你露頭的一瞬間,至少有三四枚子彈瞄着你的腦袋就過來了!
好不容易又熬過一段時間。把陳調元手中僅有的一點底牌完全榨乾,甚至戰況激烈時陳調元要自己帶着副營長、作戰參謀、衛兵填上去堵缺口,身上又添了幾處輕傷。孫良誠運氣卻是極佳。開戰到現在連層油皮都沒蹭破,這時才滿意地對陳調元道:“已經過去35分鐘了,咱們終於可以交差了,撤退!雪軒,你在前頭開路,我在後邊掩護!”
“團長,我來殿後!”陳調元自告奮勇道。
“屁話!你都渾身掛彩了。還能殿什麼後?難道想拖累全軍?”孫良誠半點也不客氣,“不要再爭了,咱們現在每耽誤一秒鐘。全營士兵危險就多一分!你快去通知撤離吧!”
“是!”陳調元只好遵命。
他才走出去十多米遠,就聽見一顆炮彈呼嘯而至,在身後不遠處轟然爆炸,爆炸氣浪將他掀了個趔趄。差點沒撲倒在地上。他趕緊回過頭去。但眼前場景卻令他魂飛魄散:只見團長孫良誠渾身染血躺在戰壕內,已經死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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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孫良誠恢復意識已經是新月初上,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部隊臨時醫院的病牀,而陳調元則木然坐在自己旁邊,忍不住幹聲問道:“雪軒,現在戰況如何?日軍攻到哪裡了?援軍有沒有上來?”
陳調元看見孫良誠醒過來頓時大喜,急忙走到近前:“團長,您醒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今天旅長可把我罵慘了。差點沒扒了我的皮!”
孫良誠神色一喜:“蔣旅長也來了?他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下午四點鐘左右吧?”陳調元撓撓頭答道,“當時我們正好退守到第三道防線。蔣旅長帶着咱們旅的第二團趕了過來,不僅幫助穩住了防線,還出其不意打了個反擊,奪回部分第二道防線陣地。隨後榮成、青島的數十架轟炸機也趕了過來,圍着日本艦艇和登陸的第十八師團炸,小日本對於轟炸束手無策,只能乾瞪眼!
“而且咱們飛機扔的炸彈個頭特別大,每個都有好幾百斤。除了普通炸彈,還有引起大火的燃燒彈、佈雷的子母彈……可把小日本給炸慘嘍!光艦艇就被炸沉了好幾艘!要不是天黑得早,再加上咱們飛機扔完了炸彈,肯定能把他們全部炸沉到海底。不過咱們看着真解氣,這下總算是給死於艦船炮擊的兄弟們報了仇!”
孫良誠卻皺眉道:“怎麼,駐萊州府城的第四十七混成旅第二坦克團沒趕過來?”
“來了呀,不過今天沒有投入戰鬥就是!”陳調元答道。見孫良誠眉頭越皺越深,又急忙解釋道,“等第四十七混成旅坦克團到的時候,正好轟炸機也到了,所以就沒上去湊熱鬧。聽說他們正在等他們旅的其他部隊趕過來,準備明天和我們旅還有空軍聯手,把小日本一舉全殲!”
“日本人還沒撤退?他們現在在幹什麼?”孫良誠問道。
陳調元冷笑道:“沒有撤退!他們現在正在趁夜一邊挖戰壕和防炮洞,一邊從船上往下卸東西,估計是準備與我軍決一死戰。真是不知死活!”
孫良誠這時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雪軒,咱們團傷亡情況如何?”
陳調元臉色馬上難看起來:“這——團長,您還是好好休息吧,養傷要緊!”
孫良誠槌牀大怒道:“我還是不是團長?連部隊傷亡還能不能知道?”
陳調元在孫良誠逼視下,只好說道:“據統計,全團共陣亡467人,重傷172人,剩餘人員基本上都負有輕傷……旅長稱讚我們團爲全殲日軍第十八師團創造了前提條件,要求我們團從明天起開始撤出戰區進行補充休整。”
孫良誠兩手緊緊揪住牀單,半晌才鬆開:“雪軒,扶我去見旅長,明天我們團無論如何一定要參戰!能組成一個營,我就當營長;能組成一個連,我就當連長。我要犧牲的弟兄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