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禍福(上)
塵埃落定,新朝也正如它的年號一般慢慢走上了盛世承平的道路,進了春天,連因廢太子叛亂提前的宵禁也回覆了正常,蘇有容封了侯,本該分家開府,但顧及着老國公和老太君捨不得,最後只是用了個權宜之法,他親自上書求了恩旨,皇帝念在老國公年事已高,蘇有容又年少,便特旨令國公府一府雙掛敕造匾額,蘇府便將將寒馥軒和勁節齋用圍牆圈起,只留了個月亮門供日常請安傳遞消息之用,又將角門翻修,掛了“敕造蘭陵侯府”的牌子。
到了五月裡小郡主李踏雪終於十里紅妝嫁入了凌家,蘇有容和如箏等人也藉着這個因子,終於團聚了一次,他們這些出生入死的患難兄弟和惺惺相惜的手帕交們,在小郡主的婚宴上纔算真正放下了一年來的顛沛和傷痛,痛痛快快樂了一次。
李踏雪的婚事排場很大,雖然只是郡主下降,承平帝卻以公主年幼,這是自己第一次嫁妹爲由,欽賜了李踏雪公主鑾駕,還頒下恩旨賜了郡主大婚這一天“滿京同歡不禁夜”的殊榮。
看到小郡主拜了天地親,被凌逸雲一根紅繩牽進了凌府後宅,如箏一雙杏眼也笑的彎了起來,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二人成親的那日,婚宴結束,僥是凌朔風和蘇有容着意替凌逸雲擋了不少的酒,他依然是有些薄醉了,如箏隨着衆人進了洞房,笑了一陣子又退出來,剛說叫了自家夫君回府,卻看他同凌朔風幾人鬼鬼祟祟地衝女眷們一擺手,卻是到洞房牆下聽起了壁角。
如箏忍不住失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搖頭先到車上去等他,不多時,蘇有容掀了簾子上車,如箏便嗔笑着給他倒了杯茶:“蘇侯爺,眼見今兒是真喝大了,堂堂國之重臣,弄得跟鄰家稚童一般去聽壁角,也虧難了叔罡表兄,這麼高的個子,竟然能蜷縮在窗根底下,他不憋屈的慌麼?”
蘇有容笑着接了她的茶,吃了一口長嘆道:“今兒這府裡沒有什麼侯爺將軍,我們都是他的兄弟,咱們這幾段姻緣,義兄這一路走的最苦,可結局倒是很甜,我們都真心替他高興……”他微笑着搖搖頭:“他此番守得雲開見月明,想必是會十分珍惜的,更何況郡主她,又是那樣……”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小郡主此番的轉變,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說:
“箏兒,你知道郡主爲何婉拒了陛下冊封公主的旨意麼?”他輕輕拉住如箏的手:“我們都覺得奇怪,倒是大哥自己心中很清楚,郡主要避的,只是我朝駙馬不可任要職這個禁令,還有,她想要陪着大哥住在凌府裡面……”
他一言出口,如箏也是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對小郡主心生欽佩,剛要感嘆一番,蘇有容卻是又笑了:“前次我就說過,郡主巾幗不讓鬚眉,那天在宮裡,她說以後要日日幫大哥解腰帶,系紐子,今日倒是真做到了,只怕……”他搖了搖頭,樂不可支地前仰後合了一番:“只怕大哥明日啊,是很難按凌家的規矩五更出房門,聞雞起舞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郡主端的是巾幗不讓鬚眉!!”
如箏怎麼不知他說的是何事,口裡雖然嗔怪他輕狂,臉上卻也是笑着的。
不禁夜,很多京師的百姓都知道今天成親的是北狄之戰的功臣,紛紛應景放起了焰火,火樹銀花此起彼伏,看的如箏花了眼睛,笑彎了脣角。
凌府,不遠處的喧譁漸漸散去,從回雁關特地趕回來參加弟弟婚事的凌驚雷揉了揉因薄醉而微漲的頭,轉身走進了自己的臥房。
牀邊,成親五載的髮妻謝芸正在親自幫他鋪牀,凌驚雷繞到她身側,藉着燭火打量着她,才發現自己這個容貌算不得十分美麗的妻子,在燭光下看着卻是端莊柔雅,別有一番韻致。
謝芸擡頭看着自家夫君這樣的眼神,心裡卻是一窒:她知道他喝了酒,心裡就想着,許是酒的緣故吧……
她低下頭,忍不住又想起定親那年,母親特地將自己叫過去,說了凌家這門婚事的利弊,雖然身在江南,謝芸也知道京師凌家崔家和皇家糾纏不清的那一場公案,心裡多少就有些猶豫了,思量再三,她還是求母親帶她去一趟凌家,母親寵着她,便藉着賀壽的因子,帶她去了一趟京師,還算順意,也見到了那人……
再回了江南,謝芸就告訴母親,自己願意應下凌家的婚事……
成親五載,聚少離多,恐怕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到百天吧?
謝芸有過喟嘆,也有過傷懷,卻從不怨,更不悔,自己是知道他心有所屬的,卻執意要嫁過來,便該承受這些。
想想當年下定決心時告訴自己的那個理由,謝芸到如今都會覺得面紅耳赤,那是怎樣的不知羞……
她只是想着,這樣好的一個男子,不該孤苦一生……
只是自己,又怎麼襯得起他!她心裡一沉,壓下心酸擡起頭,還是那樣柔柔地笑着,眼波沉靜平和,又帶着一絲傾慕。
凌驚雷看着謝芸的眼睛,那裡面的光五年來從未變過,一直就是這個會讓他不自覺沉醉其中的樣子。
凌驚雷拉起謝芸的手,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卻莫名帶了一絲陌生感:“芸兒,今日又勞煩你了。”這麼多客人,免不了她這個長嫂支應,便如這五年來的每一天,她爲他,爲凌家付出的。
謝芸笑着搖搖頭:“夫君怎麼這樣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累了一天,早點歇着吧,我去讓丫鬟們準備熱水……”她轉身要走,卻還是壓不下心裡的悽楚,咬了咬牙挑起一個笑容,回頭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今次回來,幾日走?”
她這樣簡單的一句,卻如細錐直刺凌驚雷的心,讓他忍不住便起身將她擁在了懷裡:“不走了。”
謝芸身子繃得直直的,唯恐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凌驚雷感覺到了懷中人的僵硬,心裡又是一酸,趕緊開口:“我說我不走了,以後都不離京了,昨兒陛下召我去,又說要調我回京任職,我應了,如今回雁關已經寧定,不管是兵部還是指揮使司,左右我是不離開你了,以後日日我都回家,回來陪着你……”
謝芸擡起頭,一向平和的臉上此時卻是掛滿了淚痕,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夫君,你說真的?你不騙我?你不討厭我了……你願意看我了麼?”她乍聞喜訊,心裡如狂風暴雨一般,這幾年來給自己訂的禁令已經渾然拋諸腦後,在心裡問過自己千百遍的問題,就這麼直接地問了出來。
凌驚雷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裡,嘆道:“傻姑娘,我何時說過討厭你,我又怎麼會不愛看你?你是我的髮妻啊……”
謝芸自在他懷裡哭到哽咽,勉強斷斷續續地說着:“我以爲,那件事之後,你心都冷了……你日日在回雁關,不是爲了躲我麼?我厚顏無恥地上趕着嫁給你,我哪裡都不如她……”
她素日裡溫柔隱忍,一顰一笑都堪稱世家命婦典範,凌驚雷何曾見她如此失態,一時也是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拽了袖子給她拭淚:“好,好芸兒,別哭了,你這是想差到哪兒去了!我這五年在回雁關,一是替陛下盯着顧家,二來,我倆以前的事情……她畢竟是宮妃,我怎麼也得避一避皇家的忌諱!她已嫁,我已娶,若是心裡還藕斷絲連,非但對不起陛下,也是辱沒了她,更是辜負了你,我怎會做那樣的糊塗事!”
謝芸聽他這樣慌亂地說完,才明白自己這五年究竟是錯會了多少事情,忍不住想哭又想笑,糾結了一番,終於還是笑了:“我就是這樣啊,貌醜人笨,不過如今你想要反悔可是晚了!”
凌驚雷看她笑了,才放下心,又覺得她這樣嬌花帶雨,梨渦淺笑的樣子,說不出的誘人,索性也不顧別的,直接抱了她扔在牀上:
“我倒是不會反悔,我就怕你反悔呢!保險起見,我看還是早點要個孩子,把你牢牢拴在我凌家院子裡纔是!”
凌家今日很熱鬧,也很歡喜,便如這承平年間的京師,處處散發着欣欣向榮的氣氛。
忙完了小郡主的婚事,如箏總算是有時間靜下心來想了想自己的事,忍不住又想到了吳氏那包藥粉,正琢磨着該找個時間去趟仁信堂,沒先到葉濟世倒是先來了蘇府拜訪。
給如箏把了平安脈,又改了改調理的方子,葉濟世拿了那包藥粉放在桌上,說到:“蘇夫人,這藥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也沒什麼效用,不過是些尋常的補藥,在下想着,也不過是內宅婦人想子嗣想的狠了,便杜撰出來聊以自慰罷了,在下還是勸夫人不要用,若是定要用,也不要多用,畢竟補藥,多服無益!”
如箏聽他這麼說,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也忍不住略感失望,卻還是笑到:“既然先生不讓我用,我自然是不會用的,我的身體都是先生調理好的,我只信先生一人。”葉濟世笑着道了聲“不敢”便要告辭,如箏想到了三房的事情,一時感慨便向葉濟世問詢了一番,葉濟世卻說是要號脈,如箏怕勾起三老爺的傷心事,便對葉濟世直言,葉濟世略沉吟了一陣,便說至少要能看到脈案纔好用藥,如箏無奈之下讓他稍等,自己到了三房院子裡向程氏直言了,本來還怕她怪罪,不想程氏卻是感激地幾乎落淚,一再謝了她惦念,回臥房便拿了一張脈案出來,又要同她一起去見葉濟世,如箏才知道,她對三老爺的病情從來都是這般上心。
如箏陪程夫人見了葉濟世,葉神醫拿着脈案沉吟良久,言到:“辦法是有,不過也要病人自己按時用藥才行……”程氏夫人略一遲疑,如箏便明白她是憂慮什麼,當下便笑到:
“三叔母您也太直性了,便騙騙三叔,就說是換季的補藥,喝一陣子就說是清火的涼藥,再喝到秋,又說是換季的補藥,左右瞞着他把藥用了就是!”
一句話惹得程氏失笑,直罵她鬼靈精,葉濟世到說這藥本來也不用日日都用,倒是可行,程氏這才千恩萬謝領了方子,自此日日撒嬌耍賴,騙着自家夫君嚥下苦藥卻是後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