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秋榮心如刀絞一般,他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方的小小縣令,雖然能夠拿出些金銀,但也畢竟不是能夠與皇城中那些人相提並論的。大兒子到皇城之後如果能夠安心讀書,也許有朝一日還能得個一官半職,有翻身的機會。可如果他真的在皇城中上下疏通,爲自己去求人情,恐怕不僅要吃盡苦頭,最後也得不到什麼好結果。
樑秋榮再三囑託大兒子不要再管家中的事情,去皇城之後安心讀書,可他也能夠從大兒子眼中看出那無比的堅定。
短短几天之中,樑秋榮一下子老了許多。原本硬朗的身子也變得沉重無比,就連走路似乎都有些吃力了。
樑秋榮長嘆一聲,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響動。
樑秋榮皺起眉頭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推門一看,院中果然有人形色匆匆走了過來。
“慕寒?”樑秋榮藉着屋檐上掛的燈籠看清來人的面容,驚叫了一聲。
樑三公子一臉凝重,走到門前擡眼看看樑秋榮,開口要說什麼,猶豫一下,又搖了搖頭。
樑秋榮覺得莫名其妙,卻又不敢開口問。他知道三兒子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暗中做什麼事情,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件能夠救他性命的事情。但樑三公子每次回家似乎都面色沉重。是這件事情辦不成?還是他漸漸失去了信心?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樑秋榮覺得自己與陰曹地府又近了一步。
樑三公子看着父親慘白的臉色和那擔憂的神情,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他走過來輕輕拍拍父親肩頭,小聲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能行還是不能行,要看天意了。”
樑秋榮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樑三公子說,“染塵書齋那邊的人來回報,說那個竇皓維帶着幾個親衛騎着快馬出了衲巖縣城朝西邊去了。你知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樑三公子聞聽此言,神情便是一滯。
皓維出城了?西邊……他是要去哪裡呢……
想了一會兒,樑三公子眼中突然一亮。
對了,是那裡。
樑三公子將樑秋榮拉到屋中,關了房門,悄聲問道,“爹,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離衲巖縣不遠的地方駐紮着一羣特殊的軍士……當初我說要去見識見識,你還連威脅帶恐嚇的不讓我去。那到底是些什麼人?領兵的又是誰?”
樑秋榮坐下來,語氣沉重的說,“這個時候提他們做什麼?那些人不會干預衲巖縣這邊的小事的。”
樑三公子抓住樑秋榮的手,瞪着他冷聲說,“小事?爹,你難道還以爲這衲巖縣中要發生的是小事?”
樑秋榮一聽樑三公子這是話中有話,便來了精神,湊到樑三公子身邊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樑三公子壓低聲音對樑秋榮說,“爹,那封信上的內容說的是誰你再清楚不過。現在賀笠靖來了,你難道以爲他是專程爲了對付你來的麼?不是。絕對不是。他是要看緊了那位驍瀚王。”
“難……難道?”樑秋榮瞪圓雙眼驚然醒悟。
樑三公子點了點頭,“皓維不走我倒是還不敢確定,但如今皓維離開衲巖縣了,這件事我猜的就是十有八九了。爹,你快說那邊的軍士們到底都是些什麼人,也許在他們身上,能夠找到我們樑家的一線生機!”
樑秋榮聽說有了一線生機,他馬上急躁起來,口丨脣有些發乾,樑秋榮顫抖着雙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後纔開口說起這衲巖縣附近那支軍隊來。
樑秋榮不懂用兵,但他猜測這衲巖縣似乎也是什麼兵家要地,所以在這附近駐紮的軍隊除了歸屬兵務司直轄的那些之外還有歸屬武明郡賀笠靖之手管調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那支傳說中百戰百勝的麒麟營。
麒麟營直接歸屬皇帝調遣,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對其發號施令。據說麒麟營每隔多少年便要換一個地方安營紮寨,然後訓練軍士們。但樑秋榮到任的時候便聽上一任衲巖縣縣令說過,這麒麟營來衲巖縣附近駐紮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來的,更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那時還是有人向上一任縣令回稟,說是砍柴的樵夫偶然發現這麼一支軍隊,被嚇了個半死然後才傳出了消息。
上一任衲巖縣縣令曾經去那軍營拜望過,但據說連軍營的影子都沒看到就被趕回來了。
就是因爲聽了這樣的話,樑秋榮才決定不去觸那個眉頭。
什麼天子直轄的麒麟營,什麼聽天命傳聖言,這些東西對樑秋榮而言都沒有用,他只想要權勢,只想要金銀。
“爹,那你知不知道統領麒麟營的人是誰?”樑三公子皺着眉頭問。
樑秋榮苦笑一下,“這衲巖縣上一任縣令在首輔丞相面前混的是風生水起,連他都不知道的時期,爹怎麼又會知道呢?”
樑三公子心中希望像是一下子落空了不少。不過,只要知道有這個麒麟營的存在也已經足夠了。
“爹,王爺這是要逃了。”樑三公子眯起雙眼冷聲說,“等那麒麟營一現身,這衲巖縣的風雨,也就到了。”
樑秋榮被這話驚得半天沒動彈,等他回過神來,才啞着嗓子小聲說,“麒麟營……現身?慕寒……你剛纔沒聽到我說麼?那麒麟營是皇帝直屬的,他們只聽皇上的指令。就算是來的是驍瀚王,他們也未必……”
樑三公子聞言,淺笑一下,輕聲道,“哼,爹你沒看出來麼?驍瀚王做不到的事情,皓維卻能夠做到。這大概也是當初驍瀚王到衲巖縣來不見你們這些小官小吏,卻要住到皓維那裡去的原因吧……他……也許從一開始就打算利用皓維了……”
樑三公子說着這話,眼中森冷寒光一閃而過。
樑秋榮看到自己兒子露出兇像,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
樑三公子抓過剛纔樑秋榮倒的那杯茶,仰頭把剩下的水都喝了,然後起身便走。
一邊往自己那竹林小院走,樑三公子一邊在心中暗想,皓維啊皓維,我們當初確實說過不會探究彼此的秘密,但你這秘密,可真是藏得太深了……
“……先生!竇先生!”
黑紗遮臉裹着腥紅披風的王駕親衛催馬上前高聲喊着。
竇先生眯着雙眼死死抓住繮繩,有些吃力的稍微回頭,提高聲音問,“怎麼了?”
這聲音從喉嚨裡一發出來,竇先生就覺得自己嗓子像要冒火了一樣。
那親衛像是看出了竇先生痛苦的樣子,急忙放緩了速度,帶着竇先生的馬匹也慢了下來。
“竇先生,快喝口水歇一歇吧!我們連着趕路,差不多有兩天兩夜了!”
竇先生一手抓着繮繩,伸出另一隻手從身邊掏過皮囊,可皮囊剛拿在手中,竇先生身子就是一晃,他差點從馬匹上掉下去。
竇先生穩住身子,又把皮囊放回馬鞍上,衝身邊那親衛苦笑一下,勉強發出聲音,“再……再走一段大概就到了。辛苦兄弟們了……”
身邊幾個親衛都圍了上來,他們彼此看看,都點了點頭。
剛纔說話那親衛對竇先生說,“先生您要是實在走不動了,不如我讓一個兄弟先去報個信兒……”
竇先生聞言,使勁兒搖搖頭。
“走吧。”說罷,他雙腳點了一下馬鐙,棗紅馬打了個鼻響,又飛奔起來。
趴伏在馬背上的竇先生只覺得自己這身子都要散架了。可他更清楚,那麒麟營是什麼地方?如果單是這些王駕親衛,絕對不可能進得去。恐怕連帶個話進去都不可能。
竇先生就這樣帶着那些親衛們一路飛奔,眼看着天邊有些泛白了,他們走的這條荒蕪道路上,突然出現了幾個異樣的身影。
親衛們定睛望去,發現對方似乎是騎在馬上,但那馬匹似乎又比正常的馬要高大,而且棱角分明,映着月光,竟然閃閃發亮!而那馬背上的人也都頂盔慣甲,手中提着的兵器,更是看不出到底是什麼。
“竇先生!先生!對面有人!”領頭的親衛發現竇先生趴在馬背上似乎沒看到對面那幾個影子,急忙呼喊起來。
竇先生聽到聲音擡頭一看,望見那身影,心中竟然激動萬分。
跑到離那幾個身影還有百十餘丈的時候,竇先生就帶住了棗紅馬。
他運足了底氣,用從未有過的音量高喊,“對面,可是麒麟營的兄弟嗎?”
聲音在這荒蕪的地方飄蕩開來,對面那幾個人聽到這聲音似乎都是一愣。其中一個人催馬往前走了幾步,他那馬匹一動,衆人耳邊便響起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你們是什麼人?爲何擅闖禁地?”那人聲音渾厚無比,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
竇先生吃力的在馬鞍上直起身子,攥着那繮繩衝對面的人一拱手,高聲道,“在下竇皓維,自衲巖縣星夜前來,求見麒麟營統領谷將軍!”
對面那幾個人聽到“竇皓維”三個字,似乎更加吃驚。其中兩個人更是催馬上前,近幾步仔細看。
竇先生擡手扯掉蒙在臉上的黑紗,又摘了頭頂帽子,衝對面幾個人苦笑一下,道,“幾位兄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