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牆之隔的房間中,冷軒蓉呆呆的坐在牀榻上,她在努力的思索。
回想着今天的事情,冷軒蓉心中突然有了難以言喻的危機感。
之前她以爲自己重生之後可以根據前世的記憶掌控一切,她以爲她既然知道了什麼事情會發生,就一定能夠阻止,可現在她明白了,前世固定的軌跡已經隨着她的重生而變化了。
現在的曾顏良已經和前世一樣被捲入這場官銀被劫的事件之中,現在要想讓他脫身,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官銀被劫這件事也一定會因爲曾顏良的不知所蹤而產生新的變化,冷軒蓉有些害怕,雖然她現在把顏良大哥救回來了,可躲在這老屋裡絕對不是長久之計,以後該怎麼辦,冷軒蓉現在完全想不出來。
更何況,按照前世事情的發展,不久之後她還要去應對一場降臨到父親頭上的災難。官銀被劫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對那件事產生什麼影響,而如果她真的成功辦成了那件事,又不知道會不會反過來對他們父女和顏良大哥產生什麼新的影響。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起了變化,冷軒蓉就像是從一條熟悉的道路上突然走到了陌生的地方。前世的恐懼像是混雜在了壓抑的黑夜中,一點點侵蝕着冷軒蓉,她突然覺得自己脖子後面吹起一陣冷風,只要閉起眼睛就好像又有鋼刀將要斬下來似的。
冷軒蓉鑽到被子裡,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覺得身邊冷若寒冬,她身子不停的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害怕。
也許當初真的死了更好……
這樣的想法在冷軒蓉腦海中一閃而過,冷軒蓉一個激靈,猛地搖搖頭。
不對,如果她那時真的死了,如果她沒回到從前,那現在顏良大哥也不會安安穩穩的躺在一牆之隔的廳堂中。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着,一夜也沒閤眼。
接下來的幾天,冷軒蓉細心的照顧曾顏良,然後每天出去打聽消息。
官銀被劫,參加押送的縣衙差役和刑司直屬的輕騎都尉都被殺,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衲巖縣,等差役們的屍體被拉回來之後人們才發現,只有曾顏良不在其中。
一時之間,市井之間各種謠言流傳開來。
隨後沒過多久,衲巖縣就在縣衙外面貼出告示,說曾顏良夥同劫匪裡應外合搶丨劫官銀之後逃竄,現懸賞緝拿之。
當冷軒蓉把這個消息告訴曾顏良之後,曾顏良又是一陣後怕。沒想到一切都被冷軒蓉給說中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似乎誰也沒想到曾顏良會躲藏在衲巖縣中,所以縣衙派出的人都到衲巖縣去了,老屋這裡至今爲止還沒人來查過。
曾顏良肯老老實實躲在老屋中閉門養傷讓冷軒蓉鬆了一口氣,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段時間父親似乎也受了驚嚇,連着幾日沒出門。
冷軒蓉知道父親在害怕什麼,只是她現在沒法告訴父親,他所害怕的事情,暫時不會發生。
現在冷軒蓉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父親如果一直不去賭場,那麼賭場一定會派人到這老屋來找他,要麼來軟的勸他去賭,要麼來硬的讓他還賭債,無論是哪一種,顏良大哥怕是都不會坐視不理。他要是一出來,必然會暴露身份。
雖然一直這麼想着,可冷軒蓉卻實在沒法開口讓飽受驚嚇的父親再去賭錢,她真後悔那天晚上說了那句話,其實她真正的意思是想讓父親有所防範。
就在冷軒蓉滿心煩惱的時候,老屋裡突然來了不速之客。
來的人完全不在冷軒蓉的預計之內,實際上前世的冷軒蓉與這個人根本沒有過交集。
“在下姓韓,是衲巖墨閣的掌櫃。”
站在冷軒蓉面前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四五十歲,一張笑面,穿的是華貴絲綢,他身後的人冷軒蓉倒是認識,正是那天冷軒蓉在他們店裡遇到的夥計。
夥計手中提着兩大包東西,臉上滿是討好般的笑容,估計也是這個韓掌櫃讓他這樣做的。
冷軒蓉上下打量打量他們,冷聲問道,“韓掌櫃是有什麼事情麼?”
那韓掌櫃笑呵呵走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在下是特意來拜訪冷老先生的。”說着,他回頭給了小夥計一個顏色,然後又對冷軒蓉說,“這些薄禮還請冷姑娘笑納。”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冷軒蓉看着韓掌櫃的笑容,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看這韓掌櫃的穿着打扮,他應該是個很講究的人,若非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應該不會特意到這裡來,而且還帶着禮物,更說明他要說的事情怕是不簡單。
想到這裡,冷軒蓉也微微一笑,道,“實在有些不巧,家父近來身體不適正臥牀休息,小女子不便待客,還請韓掌櫃諒解。”
韓掌櫃聞言,眼中掠過一絲不滿,可他馬上低頭掩飾過去,等他擡起頭來,臉上依然是那個不變的笑容,“既然如此,韓某也不叨擾了。還請冷姑娘替在下給令尊帶上一句話,就說……在下仰慕冷侍郎風采,改日再來拜訪。”
說這話時,韓掌櫃死死盯着冷軒蓉,他把“冷侍郎”三個字特意拖了長音,見冷軒蓉確實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這才心滿意足的衝小夥計一擺手,離開了老屋。
冷軒蓉站在門前如木雕泥塑一般。
重生之後不過十幾天的時間,事情的變化竟然就這麼大。
冷軒蓉的心砰砰直跳,她死死攥着拳頭,好半天才長出了一口氣,關上門,回到屋中。
曾顏良看到回來的冷軒蓉臉色慘白,急忙上前問道,“怎麼了軒蓉?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冷軒蓉微微點了點頭。
曾顏良輕嘆一聲,對冷軒蓉說,“凡事總有大白於天下的一天,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冷軒蓉知道曾顏良是誤會了,她擡頭對曾顏良說,“剛纔來的是衲巖墨閣的掌櫃,說是要拜訪家父。”
剛纔曾顏良說的那句話正好戳中了冷軒蓉心中痛處,她坐到桌邊,良久之後才又開口道,“世間所謂真相,不過是權勢之人需要與不需要而已。”
這時曾顏良也來到桌邊坐下,冷軒蓉望着他,輕聲說,“顏良大哥,剛纔那人與你的事情無關,他怕是要來找我們父女的麻煩。”
曾顏良聞言便是一愣,他知道那衲巖墨閣的掌櫃,此人名叫韓忠義,在衲巖縣乃至武明郡都算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據說衲巖墨閣的東家是皇城裡的大官,下面的生意都是全權交與掌櫃打點,這個韓忠義大概也是靠着他背後的東家纔能有如此作爲。
這樣的人,爲何會來找冷軒蓉父女倆的麻煩?
冷軒蓉看出曾顏良是有所疑惑,父親的事情,她不想對曾顏良有所隱瞞,而且她也猜到了,事到如今,就算是她想要隱瞞,怕是也瞞不住了。
“顏良大哥,我與父親的事情,並非有意對你隱瞞。”冷軒蓉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的房間,壓低聲音對曾顏良說,“我們父女其實是被人追殺,所以纔會逃到這個衲巖縣來的。”
曾顏良突然發現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他看看冷軒蓉,又看看那邊的房間,怎麼也想不出他們兩人爲何會被人追殺。
冷軒蓉也不賣關子,一五一十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訴了曾顏良。
“家父名諱承戚,宣呈元年金榜頭甲第六名,後來官拜兵務司侍郎。官任上,家父得罪了朝廷中手握重拳的高官,被其迫害,所以家父只能帶着我棄官而逃。哪知那高官不治家父於死地誓不罷休,幾年之中,我們父女二人歷經生死,最終逃到這裡,父親心灰意冷,只爲臨死之前有個安身之所,我們父女二人不至於曝屍荒野,所以才用剩下的錢財買了這個老屋。”
說到這裡,冷軒蓉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眼淚,她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淚水,接着說,“沒想到我們藏在這裡竟然一直沒被發現……可剛纔,那個韓掌櫃卻說出了家父的官職……他怕是都知道了。”
旁邊聽着的曾顏良此時真是震驚無比。他怎麼也想不到躲在旁邊屋子裡面那個嗜賭成性一副窩囊樣子的老頭兒竟然是朝中大官!
兵務司侍郎,曾顏良掰着手指默默算了半天才算出來,那可是正四品的官位!衲巖縣的縣令是正七品,如此說來,他比縣令老爺的官要大上整整三個品級!
難怪那天那老頭兒開口就說縣令是小官小吏了……
曾顏良再擡頭看看冷軒蓉,這時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才從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與衆不同,人家可是侍郎千金,就算是落了難,也一定與尋常小門小戶家的女子有所不同。
愣了一會兒,曾顏良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天冷軒蓉在鳳泉嶺找到他時說的那些話,後來曾顏良仔細回憶時發現許多難以理解的地方。比如冷軒蓉爲什麼知道參與護送官銀的那些人是輕騎都尉,現在想來,冷軒蓉小的時候應該是隨着父親住在皇城的,輕騎都尉是刑司直屬,聽說他們有時也會協同管制皇城治安……
原來如此……
那麼冷軒蓉對於官場之事洞察精準,怕是也與她父親的經歷有關吧……
曾顏良慢慢把這些事情在腦海中都理順一遍,這幾天徘徊在他心裡的疑惑似乎一下子全都能夠解釋通了。
等他從沉思中掙脫出來,再看冷軒蓉,發現她微微皺着眉頭,似乎也在想什麼想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