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府的老太爺子雖然年過耄耋,但記憶力依然非常的好,對於冷承戚這個名字,他還是記憶猶新。當初那個談吐不凡的俊朗青年如今也已經變成中年人了,老太爺子淡然笑道,“冷承戚,聽聞他到子夏巔去過,想必也該有所斬獲。他若能夠擔起丞相之位,未嘗不是一樁好事。”只不過,要成就這樁好事,只怕也並非那麼容易啊。
後面這句話被老太爺子留在了心中,沒有說出口。
杜亦霖頷首退後,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從老太爺子這裡出來,杜亦霖一眼便看到了在院外躲躲閃閃的竇皓維。杜亦霖也顧不得王爺的面子,大步跑過去一把抓住竇皓維的手腕,低聲問道,“皓維,你知道我來帝師府,居然都不出去迎接?”
竇皓維苦着臉把杜亦霖拉到僻靜處,壓低聲音說,“爺爺他們知道大勢已成,怕我有意入朝爲官,自從我回來之後,可沒少了受他們的教誨。”
杜亦霖聞言不由得笑出聲來,笑過之後,他又不由得嘆了口氣。竇皓維是這帝師府裡的小少爺,就算是他想要入朝爲官,帝師府也定會阻攔,更何況,竇皓維本來就沒有這個意思呢。杜亦霖知道他幫助自己這麼久,全是帝師府害怕安家一倒使得他們帝師府也被捲入動盪之中,如今這憂慮沒有了,皓維怕是要被他們差遣到別處去了。
“老先生是怎麼說的?”杜亦霖有些擔心的問,“是讓你留在這裡,還是到別處去?”
竇皓維長出一口氣,“總而言之我要先到子夏巔去拜望師父……至於以後……”
後面的話竇皓維沒說,杜亦霖自然也明白。他們這樣的身份,多得是身不由己。
兩人攜手攬腕來到竇皓維住的院子,進廳堂落座,杜亦霖這纔將自己這次真正的來意告訴了竇皓維。
“五先生和冷承戚將要回到皇城,再加上曾顏良身上的那件事,我猜想着,皓維你該是按捺不住要到冷軒蓉那裡去了吧?”
竇皓維聞言臉一紅,不由自主的又長嘆一聲。
實際上竇皓維早就想到冷軒蓉那裡去了,可再三在心中爲自己打氣,他卻依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見冷軒蓉。他想問問冷軒蓉這麼長時間到底都對他隱瞞了什麼,可竇皓維又怕自己問出了這個問題之後,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話語。
這樣的矛盾心情,真是使竇皓維無所適從。
杜亦霖看到竇皓維愁眉苦臉的樣子便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他擡手拍拍竇皓維肩頭,道,“這次我來找你,就是爲了給你一個不得不去找那冷軒蓉的理由。皓維你聽好了,這件事並非只關乎你一個人和那冷軒蓉一個人,而是關係到整個煌湳國今後的安危。”
杜亦霖故意將重擔壓在竇皓維的身上,竇皓維此時的神情看上去反倒輕鬆了不少。杜亦霖心中暗想,皓維果然是害怕知道冷軒蓉欺騙他,這樣性情的人,還真的不適合入朝爲官。
等杜亦霖將他要讓竇皓維辦的事情都交代妥當之後,他便先行離去了。
竇皓維獨自在屋中轉了好幾圈,最後一咬牙,這才乘上軟轎,直奔冷軒蓉住的冷家府宅。
然而在竇皓維沒有到達冷家府宅之前,另一頂軟轎卻已經早早的停在了冷府門前。
冷軒蓉急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可她也聽守居說了,現在皇城街道上到處都是在捉拿亂黨的刑司輕騎都尉和九城衙門的人,這個時候像冷軒蓉這樣的年輕女子出去無疑是十分危險的。就算是冷軒蓉不顧這危險,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麼。
唯有着急,冷軒蓉在廳堂裡轉來轉去,盼着顏良大哥不會出事,盼着父親早日歸來。
就在這時,就聽外面響起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守居撒腳如飛跑去開門,大門一開,守居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守居的聲音都有點顫抖,而站在他對面的人,卻只是眯着一雙狹長眼睛淡然笑着。
“還請小童到裡面稟報這家的冷小姐,就說故友樑三公子特意前來拜望。”
守居愣了好大一會兒,這才轉回身跑到廳堂慌張的對冷軒蓉說,“小……小姐!大事不好了……樑……樑三公子到這裡來了!他還說是來拜望小姐的……小姐你快逃走吧!”
冷軒蓉一聽到“樑三公子”這幾個字,背脊也是一陣發涼。她想起之前聽小姑娘守言說的話,想必樑三公子依然是要找她報仇吧。難道說他真的是上門來殺她了?冷軒蓉猶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對守居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樑三公子要想殺我,也未必那麼容易。守居,去將他請到廳堂中來。”
守居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冷軒蓉,見她眼神之中突然放出一股惡寒,守居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等守居跑去請樑三公子,冷軒蓉急忙快步到廳堂後面的側屋去,從她平日做針線活用的竹籃裡拿了一把巴掌大小的剪刀藏進了袖筒中。
剪刀雖小,卻鋒利無比,冷軒蓉硬是把這一柄小剪刀當做了自己的定心丸,深吸兩口氣,然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側房回到前面廳堂。
冷軒蓉出來的同時,也看到了從院中走過來的樑三公子。
此時的樑三公子與當初冷軒蓉在衲巖縣中見到的那個總是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紈絝公子完全不一樣了,他穿着一身素白長衫,外面罩着素白暗花的罩袍,頭髮也整齊的用一支玉簪束起,若不是他臉上還帶着那放丨蕩不羈的笑容,冷軒蓉怕是不敢認他便是當初那位樑家的三少爺了。
“樑三公子特意前來,小女子未能出門遠迎,還請見諒。”冷軒蓉飄然萬福,而後給樑三公子讓座。
樑三公子也不客氣,在冷軒蓉下垂手方向椅子上隨意坐下,挑着嘴角笑道,“這宅院看着十分寬敞,爲何進來之後卻是冷冷清清的?”
冷軒蓉苦笑回答,“家中本就遭難,我能苟活於此也全都是驍瀚王和皓維先生的照顧,哪裡還敢奢求其他?”
樑三公子聞言點了點頭。
這時小姑娘守言戰戰兢兢端着托盤走進廳堂,小心翼翼將一杯熱茶放在樑三公子手邊,再爲冷軒蓉杯中續了茶水,然後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
樑三公子望着小姑娘的身影笑道,“這小姑娘不就是小花娘帶回去的那個丫頭麼?我還以爲小花娘爲她找了人家……原來是回到你這裡來了。”
冷軒蓉聞言便是一愣,莫非小花娘將守言放走的事情,樑三公子並不知情?
不過這事似乎並不重要,冷軒蓉猶豫一下,最後決定不再多嘴去問了。
樑三公子坐在那裡悠然喝了一口茶水,而後輕聲道,“聽聞曾顏良也從武明郡回來了,怎麼不見他的人影?莫非是被驍瀚王叫去做事了?”
冷軒蓉聽樑三公子問起顏良大哥,不由得心生警惕。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哦?”樑三公子看冷軒蓉那樣子,臉上笑容變得更加莫測,他輕嘆一聲,幽幽道,“曾顏良若真的是被驍瀚王叫走做事,只怕你現在應該多在內宅痛哭流涕呢。哼。曾顏良跑了?也是啊,他現在不比當初,就算是沒有你的幫助,他也能夠逃走了。”
樑三公子這話明顯是有所指,冷軒蓉皺起眉頭沉聲問道,“樑三公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顏良大哥逃走了?”
樑三公子微微一笑,“那曾顏良是安龍義的第三個兒子,雖然是個私生子,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有安龍義一半的血脈。冷軒蓉,你下毒殺死了安龍義,也就是下毒殺死了曾顏良的親生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曾顏良能夠逃出這一劫,再迎娶你冷軒蓉過門,可以後萬一哪天他想起這些事兒來……你說他會不會恨你啊?”
樑三公子說這話時語氣越來越森冷,冷軒蓉驟然睜大雙眼,背脊一陣發涼。
她所想的事情一直都是圍繞着自己的仇恨和她與曾顏良兩人的未來,卻從未想過她親手殺掉的人,竟然真的有可能是曾顏良的生身父親……
萬一哪天他想起這些事兒來……你說他會不會恨你啊?
這句話像是一根利刺,一下子深深的刺入了冷軒蓉的心口。
樑三公子看到冷軒蓉臉色瞬間就變得慘白,不由得朗聲而笑。他的笑聲無比刺耳,讓冷軒蓉整個人都如墮冰窟。她木然的望向樑三公子,不明白爲什麼這些事情樑三公子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更不知道樑三公子今天爲什麼要特意來告訴她這些話……
復仇?
莫非他是來找自己復仇的?
當復仇這個字眼被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冷軒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戰。眼前一陣恍惚,那些被她精心設計殺死的仇人們又出現在眼前,就彷彿一夜噩夢成了現實,樑三公子此時眼中那詭異的光芒……莫非就與她當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