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永秋本想借着秘書長的官威,將沈淮壓住,哪想到沈淮軟的硬的都不吃,叫他拿這個刺頭沒有一點辦法。
本來葛永秋可以直接跟陳銘德彙報這件事,不管怎麼說,常委副市長陳銘德還能壓住沈淮的,即使有偏袒,也不可能允許沈淮在市鋼廠這麼亂搞。
但是,葛永秋沒有想到沈淮如此盛氣凌人的,話鋒之間,將矛頭直指市鋼廠的經營管理,這情勢就容不得他不多想。
看着大舅子好半天才敢可憐巴巴地站起來,腫脹的臉上都糊滿血,也不知道傷得重不重,葛永秋在極力剋制着,但怒氣在心裡沸騰、翻涌,渾身發抖。
過了好半晌,葛永秋纔想到讓人將大舅子先送廠醫務室救治去。
沈淮掃眼看了看辦公室裡其他生產安全處的員工,對葛永秋說道:“葛秘書長,要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市裡了。”將一份調查報告捏在手裡,就走了出去。
沈淮再留下來,也是塌自己的臉,葛永秋既然拿他無可奈何,自然也希望這畜生早點走。
葛永秋坐在那裡,冷着臉,沒有吭聲,任沈淮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其他人更是給沈淮的氣場震住,不敢言語一聲,也不敢上前安慰葛永秋一聲。
老員工都明白周大嘴跟葛永秋的關係,看着葛永秋顫抖的手,都能知道他處於隨時都會爆發的邊緣,誰沒事去捅這個火藥桶?要拍馬屁也不是這時候。
“市鋼廠的人都死哪裡去了?”葛永秋髮飈的將桌上一隻玻璃杯摔了粉碎,事情發生這麼久,市鋼廠的廠領導沒見一個,也叫他又羞又惱。
“顧廠長臨時有事去了新津,臨走前還特地叫周處長先接待葛秘書長您。”有個老員人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又說道,“要不,我去看看徐廠長他們在不在家?”欠着身子就走出去,半天都沒見人回來。
市鋼廠雖然這幾年給搞得一塌糊塗,但畢竟是東華市最大的工業企業,佔地範圍極大。
沈淮開車離開,在從辦公樓到廠大門的林蔭道上,追上趙東、小黎以及堂嫂陳丹他們。
“到車站還有段路呢,我送你們過去!”沈淮將車開過去,探出頭來說道。
陳丹與小黎有些猶豫,但也不便拒絕;趙東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車。
小黎彷彿受傷的小獸,一路上沉默不語,沈淮只是透過後視鏡,看到她偶爾望過來的眼神,陳丹也只說了一些感謝的話;趙東也不知道該跟沈淮搭什麼話題好,一路上都很沉默。
到回梅溪鎮的九路車站,沈淮將車停下來,回頭看向小黎以及堂嫂陳丹,說道:“市裡和稀泥習慣了,這件事未必能有好的結果。”
沈淮不是之前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市政府秘書,這些年他對東華的根根腳腳都看透了,他今天毆打周大嘴一頓,頂多給陳銘德罵一通,更嚴重些,背個處分、做個檢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市裡也不大可能支持高額賠償。
“能爭取多少賠償,就爭取多少;只要夠小黎上大學就好了,其他就不要太堅持了;趙科長,你也不要因爲這事跟廠裡起什麼衝突。”
沈淮從儀表盤上找到一支筆,將一包香菸拆散,將手機號碼抄在紙上,他怕直接給小黎、陳丹,引起她們不好的想法,而是將紙條遞給趙東:“趙科長,有什麼事情,你們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
看着趙東與小黎、陳丹他們下車,沈淮忍着內心的刺痛,開車離去。
也虧有趙東跟陳丹陪在小黎身邊,叫他稍稍安心些,不然虛歲才十六、週歲還不滿十五歲的小黎孤苦一人生活,怎麼能叫他不牽腸掛肚?
陳丹將垂下來的亂髮撩到耳後,她的臉蛋有些憔悴,不過有如從清水洗出來的容顏不減秀麗;雖說衣裳粗簡,但不掩成熟豐腴的身姿,是此時容顏雖清麗,但身子瘦弱、沒有長開的小黎所不及的。
陳丹沒有注意到站臺上等車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側目看她,而是望着絕塵而去的小車出神,悵然的想:要是她的丈夫、小黎的堂哥,要有這麼蠻橫的魄力,也不會叫她跟小黎兩個女流之輩到市鋼廠來受欺負。
也虧市鋼廠有趙東這些海文生前的同事幫忙照顧,不然她跟小黎,怕是連辦公樓的門都進不去。
趙東捏着手裡寫有一串數字的紙條,有些苦澀的跟陳丹、小黎,說道:“沈秘書說的也是實情,可能最好的結果,就是幫小黎爭取上大學的生活費;即使還不行,小黎也不用擔心什麼,海文雖然不幸走了,我,還是海鵬、周明他們,都還是你的哥哥,絕不會看你受委屈的。”
這麼說,趙東也挺痛恨自己沒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沒有什麼背景,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爬到總師辦生產技術科科長的位子上,情勢容不得他站出來跟顧同、周大嘴這些人抗爭什麼。
看着沈淮開車絕塵而去,趙東也是有着說不出的羨慕。
心想雖然他在市裡看上去只是小小的秘書,但就敢在市鋼廠裡,敢將葛永秋的大舅子,將顧同的親信、將市鋼廠生產安全處的處長毫無忌憚的毆打了一頓,臨了拍拍手,毫髮不損的離開,這才叫他孃的有背景。
趙東這些年摸爬滾打,有些事情也看得透徹,雖然對這個沈淮不瞭解,但知道這個沈淮的背景不一般,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市政府秘書。
周大嘴雖然臉上給狠打了幾拳,但一臉橫肉,走起路來都亂顫,倒沒有受多嚴重的傷,剛纔也是鼻血糊了一臉嚇人,在醫務室包紮過,就緩過勁來了。
與其說臉上給打傷,還不如說是當着下屬的面,給市裡的人狠打了一頓,叫他自尊心受挫更重:換了誰,能吞下這口氣?吞下這口氣,以後還不是成了全廠人的笑柄。
關鍵是他姐夫就站在邊上,看着他給人痛毆,更是叫他快氣瘋了。
周大嘴半張臉給紗布包住,回來看到還有員工窩在辦公室,臉上更掛不住,惱羞成怒,聲音尖銳地罵道:“該幹嘛去幹嘛去,都窩在辦公室裡,等吃屎啊!”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葛永秋坐在辦公室裡,還沒有順過氣來,看到大舅子這副模樣回來,更是心煩。
“姐夫啊,這個畜生哪裡是打我的臉,是打姐夫你的臉啊,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啊!”
“廢話這麼多幹什麼?”葛永秋煩躁地說道,心想要是他有些骨氣,哪怕當時跟沈淮扭打在一起,也叫他臉上好看一些,這個沒用的貨色,這時候知道臉難看了?
“我哪有廢話?這個畜生是你手下的秘書不?是不是當着你的面,把我揍了一頓,臨了還拍拍屁股的走了?你說這事傳出來,要叫別人笑多少年?姐夫,你不會連這麼一條小魚,都拍不死吧!”
“你不懂什麼就不要亂說。”葛永秋坐在大舅子的辦公室裡,心裡的痛處給戳中,臉色更是難看,說道,“顧同臨時去了新津,不在廠裡,其他幾個副廠長,有誰伸頭來的?你知道是爲什麼?”
“爲什麼?”
見大舅子真順着自己的語氣追問,葛永秋恨不得在他臉上再抽一巴掌:真是豬腦子。
市鋼廠與市裡的關係很近,廠長顧同以及下面的幾個副廠長,對市裡的關係摸得門清。
誰都知道自己是高天河的人,而沈淮是陳銘德的秘書,沈淮在辦公室裡當着自己的面毆打他的大舅子——市鋼廠的那幾個副廠長,誰願意這時候過來趟這個渾水?
葛永秋不得不耐心跟大舅子解釋:“怕就怕陳銘德有意要這個畜生把事情搞大。”
“陳銘德搞事情做什麼?”
“你是真蠢還是假蠢?”
葛永秋對不學無術、只知道吃喝、嫖女人的大舅子,感到絕望,但要息事寧人,就要先安撫他的情緒,不然他跑到他姐姐那裡亂說一起,自己家裡就先雞飛狗跳。
“……陳銘德是省裡直接下派到東華的,一過來就是市委常委,接着又擔任副市長,負責經濟工作——省裡明顯是要希望陳銘德來頂替高市長啊。”
“啊?”周大嘴哪裡想到背後有這麼多道道,張嘴愣在那裡,臉還火辣辣的痛,但也不敢吭聲。
他有些明白了,知道高市長給頂下去,他姐夫就不會有好日子過,而他姐夫沒好日子過,那他在市鋼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也就到頭了——這麼想,周大嘴倒覺得給沈淮毆打一頓,已經算不了什麼了:丟臉就丟臉吧,只要不丟位子就行。
見大舅子安靜下來,葛永秋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要知道,現在高市長一步棋都不能走錯,不能讓陳銘德找到藉口來搞事。好吧,我要先跟高市長彙報這件事,你站邊上不要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