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眼前這個景象太令人吃驚,何書記說出那句話之後,現場就沒了什麼聲音,劉嚴忠,鍾漢生不能置信的望着摺疊牀上那個瘦的似小猴子一樣又完全沒了人形的男人,他們神情迅速變化着,從最先的震驚、不信,轉換爲疑惑、詫異,繼而是悲痛、憤怒,最後定格了,兩個人雙雙抖了起來。
三個書記的目光緩緩移到了剛纔還在電梯上介紹醫院有什麼什麼成績的那個王院長臉上,而王院長一張臉也變的極其慘淡,甚至可以說是咬牙切齒了,他回過頭狠狠瞪着身邊幾個副院長,那幾個副手神情慌惶的垂下頭,沒人敢和院長此時的目光接觸,其實他們更怕的是那三位渾身發抖的書記。
“……王院長,東湖一醫院年年被評爲全省第一的模範醫院,這樣的榜樣你們一醫院也做的出來?”劉嚴忠發抖的手指着那一家三口人,他的眼珠子瞪的老大,嘴脣顫抖不停,“啊?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們這堆人就是被譽爲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嗎?我很痛心……王院長,領着你這一套班子回家吧,明天不用來醫院上班了,我劉嚴忠說的,走,都給我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省長真的怒了。
何紀琛深深吸了一口氣,都不望院長等人一眼,朝鐘漢生道:“漢生,我同意嚴忠省長的意見,你馬給分管醫療衛生系統的副省長打電話,讓他嚴肅處理這件事,該清除的清除,該下崗的下崗……”
鍾漢生點了點頭,冷然望着面色慘白的院長一行人,說起來東湖一醫院的院長還是省衛生廳一位副廳長來兼的,要知道東湖一醫院是省級大醫院,但今天這一幕卻曝光在鄰省省長、副省長一行的目光下,這叫何、劉、鍾三個書記感覺臉上沒有了半分顏面,這還是其次,更令人痛心的是那個一隻腳已經邁入鬼門關的可憐病人和他的兩個親屬,周圍的人開始小聲議論嶽秀月一家人的情況和某醫生的嘴臉,何紀琛、劉嚴忠越聽越不是滋味了,兩張老臉上好象給這些老百姓們狠狠煽了個耳光般……鍾漢生開始打電話的時候,樓道那邊那個先前來過的秦醫生正和幾個醫院的保安走過來,邊走還邊道:“你們幾個把人羣驅散,明天一早就把這個病人和他們家屬請出去,這個影響太壞了,我們醫院也沒有義務扮演什麼慈善機構的角色,這事要是讓院長知道,我這個月獎金都要給扣光的,真是……”他嘮嘮叼叼的,走近後才發現這裡人更多了,好象還有自已挺熟悉的背影,咦,這不是王、王院長嗎?
秦醫生一驚,他才吃驚的時候,又發現自已的說話已經引來了圍觀人羣的注目,但不包括那些自已熟悉的背影,事實上院長爲首的幾個副院長都爲被劉嚴忠省長一句話解了職而感到驚震和痛心呢。
當他看見人羣中的何紀琛和劉嚴忠正瞪着他時,頓時腳腕子一軟,差一點就坐在地上,也難怪院長垂着頭都不敢動,原來是省委巨頭出現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幾個跟來的保安也傻眼了,院長、副院長、主任等站了一排,臉色極其難看的半垂着頭,有的都拿眼角瞄他們,此時又聽到鍾漢生的說話。
“陳副省長嗎?嗯,我是鍾漢生,你馬上來一趟東湖一醫院吧……有些事要你來處理的……”
這邊嶽秀月和丈夫都忘了哭了,轉眼之間省委書記、省長、副書長就出現了,他們有點懵了。
凌寒等一行人只是站在一邊看着,當家父母官出現了,他們也不便再插什麼話的,劉嚴忠這時轉回了頭,兩步走到那張小牀前,一雙老眼中蘊儲着淚光,“來,小丫頭,讓爺爺抱抱,晚上你和媽媽睡在哪裡啊?”妞兒有點怯,但還是給劉嚴忠蹲下來摟在懷裡,她略微掙扎了一下也就不再動了……“妞兒和爸爸擠在牀上睡,媽媽坐着音響睡,靠在牀腳那兒,挺安靜的,就是半夜會冷……”
“你爲什麼不回家去睡?你小孩子能幫什麼忙?應該和奶奶或姥姥呆在家吧,”劉嚴忠望着可愛瘦弱的大該也就20來斤的妞兒,越瞅越是心痛,自已的外孫女也有她這麼大了,可比她身體棒多了……妞兒十分懂事,都沒想就道:“妞兒沒有家了,家讓媽媽賣了給爸爸看病了,妞兒不去姥姥家,妞兒要跟着媽媽學唱歌掙錢給爸爸治病,因爲媽媽說天國不好,妞兒不叫爸爸去天國,妞兒很能幹的,這個叔叔就是妞兒今天晚上拉來的生意,賺了叔叔八塊錢呢,哦,對了,叔叔,你聽完歌還沒給錢吶。”
妞兒的話讓在場這些人都感覺心酸又慚愧不已,那些院長、副院長的都無地自容了,頭垂的更低。
劉嚴忠沒能控制住涌出眼眶的淚水,哽咽的道:“妞兒好懂事,是好孩子,以後妞兒就去爺爺家住,從今天起妞兒就是我劉嚴忠的孫女……這個叔叔雖然沒有給妞兒八塊錢,但他送給妞兒一個爺爺,一個暖溫的家……”妞兒茫然不知所措,好象想到了什麼,“爺爺要買妞兒嗎?那給我媽媽一百塊行嗎?”
嶽秀月捂着嘴哭了,她不清楚省裡的大員們爲什麼會突然出現,但她知道應該和‘叔叔’有關。
劉嚴忠單笑抱着妞兒,轉過來朝凌寒伸出手,“凌省長,張副省長,讓你們見笑了,我慚愧!”
聽到劉嚴忠這句話,幾乎所有的人把目光集中到了凌寒和張戰東身上,他們居然是省長?嶽秀月和重病纏身的丈夫也都驚異的擡眼望着凌寒他們,那個剛纔和凌寒崩了兩句的秦醫生更張大了嘴懵了。
“……妞兒真是好眼光,這筆生意做的好,居然賺到了魯東凌省長八塊錢,真的很厲害啊……”何紀琛也走過來和凌寒握手,苦笑道:“開始以爲出了什麼事,沒想到會是,唉……凌省長,張副省長、徐副省長,真是叫你們笑話東湖一醫院了,在省委眼皮子底下還發生這樣令人心酸、心痛的一幕,我這個省委書記當的不稱職啊,妞兒,你認不認我當爺爺啊?我會比這個劉爺爺出的錢多,他給一百,我給二百,好不好?”老何的眼睛也溼潤了,從劉嚴忠手裡把孩子接過來抱,妞兒居然點頭說‘好’。
凌寒笑了笑,“……是凌寒給東湖省委添了麻煩,深更半夜的還把何書記、劉省長和漢生驚動了。”
何紀琛搖頭道:“這個麻煩添的好啊,凌省長,東湖省委要感謝你,社會某些角落裡還在藏污納垢,倒是我和嚴忠省長一天窩在省委沒有及時的體察民情失了職,這個模範醫院要整頓啊,要大力整頓。”
劉嚴忠這時轉身走到醫院領導們身前,沉聲道:“盡你們最後的責任吧,在組織的處分發下來之前,你們還有義務去盡一個當醫生該盡的職任,而不是傻傻的站在這裡?難道讓這個患者繼續留在這?”
“不不不……劉省長,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是我的失職,是我沒有管理好……”王院長解釋着,眼見劉嚴忠酷冷的臉色,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忙回頭給一堆屬下低喝,“還楞着?趕快找病房……”
這邊凌寒在那張小牀上坐下來,伸手拉着嶽夫枯乾的手,語氣重深的道:“不要帶着任遺憾走,也不用爲你的妻子和女兒擔心什麼,政斧不會丟下她們不管的,今天何紀琛書記、劉嚴忠省長、鍾漢生副書記都在這裡,還有魯東省政斧的凌寒、張戰東、徐光明、張連坤也都在這裡,我負責任的告訴你,你的妞兒以後會快樂的成長,會有幸福的生活,這個世界並不冷漠,還有愛,好多人的血還是熱的……”
被淚水模糊了雙眼的嶽夫用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微弱的道:“謝謝你們,謝謝黨和政斧,我想我可以安心的走了……謝謝……謝謝……謝……”聲音漸消,全憑一股毅力強撐着的微弱生機在心神完全放鬆的一刻悄然流走,最後又擡起頭看了一眼妞兒,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老公,老公…老公,你怎麼了?”發現丈夫狀態不對,嶽秀月忙將抱住,嶽夫緩緩合上了眼簾,但把生命中最後一絲微笑留給了女兒妞妞,一個副院長過來探住他的脈門,一分鐘後,他走了。
凌寒站了起來,強忍住悲傷,伸手拍了拍妞兒的臉蛋,“你爸爸對你有深沉的愛,他是個好父親,妞兒還有好媽媽,她沒有放棄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她爲了挽留妞兒爸爸的生命,做了應該做的一切,她能贏得普天之下所有做丈夫的男人對她的尊敬,她是賢良的妻子楷模,妞兒有這樣的媽媽,叔叔都爲你感到驕傲和自豪……”轉過身又對嶽秀月道:“他沒給政斧找麻煩…是政斧的工作做的不夠好…”
言罷,凌寒拍了拍女人削瘦的肩頭,“……節哀順便。”然後他蹙着劍眉分開人羣當先離開了…………接連兩天,東湖的媒體、輿論、報紙把‘長街歌女’的故事挖掘了出來,這個催人淚下的現實故事贏得了好多人的同情,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了一種改變,省醫院一夜之間變的叫人不敢相信了,那些高高在上的醫生不再把頭昂起來了,那些刻板的臉孔開始有笑容,似乎一種新面貌突然就誕生了。
周曰的東湖地方臺午間新聞播出了關於長街歌女嶽秀月這個故事的大結局,“……當社會激起強烈反響的時候,當大家要把愛心獻奉給這個殘破不堪的小家庭時,當東湖醫院冷漠的態度有所轉變時,這一切都珊珊來遲,小妞兒的父親,歌女的丈夫,帶着對人世的眷戀和難以割捨的親情,不甘的含着無奈的一絲笑離開了他所摯愛的親人,但是在最後的關頭,他並不孤獨,也不失落,他是完全放下了心靈上的包袱離開的,他把活着時最後一絲微笑奉給了他的女兒、妻子和給了他堅定承諾的凌省長,他相信人間還有大愛,他也相信政斧沒有拋棄他,合上眼之前,他看到了一雙雙淚眼的送行,有抱着自已女兒的省委書記何紀琛、有省長劉嚴忠、有省委副書記鍾漢生、有魯東省省長凌寒、常務副省長張戰東、副省長徐光明、張連坤;有舉國爲之驕傲的‘動力之母’卓雅姿女士、有軍科院最年輕的院士‘長空玉女’黎妍女士,有華投控股集團大事部首席執行官孫麗麗女士、有柏明銀行副總裁、北大區總監許婧女士,有……這華麗的送行陣容不是爲了給他最後的離去送上令人驚歎的哀榮,是午夜長街的歌女用她充滿愛的真摯心曲拉來了這支隊伍,是夜風中孤伶伶只有四歲的小女孩爲父親乞討治病的八塊錢把魯東的凌省長引到了父親的病牀邊,是這對母女爲挽留丈夫和父親的生命所做的一切努力感動了天地,在最後,凌省長對長街歌女說了一句話:他沒給政斧添麻煩,是政斧的工作做的不夠好;”
這天中午東湖大地少了幾許往曰的囂鬧,連天都是陰鬱的,那些坐在電視前看過新聞的所有人都沉寂在一片哀傷卻感動的氣氛中,也許一個人的生命消逝並不值得大家如此關注,但是所有的人至少看到了政斧在最後做了什麼,在事件的背後會引起政斧領導怎麼的反思?在一個生命離開這個世界和他的親人時,醫院這個神聖的淨地是否乾淨的履行了他們不容褻瀆的天職?更多人想知道大愛有多大。
也是在週末,在七點的省臺新聞時間,又曝出了一條新聞,首先是東湖第一醫院從院長到副院長、主任等八個人的集體辭呈……然後是省委省政斧的公告,在星期一長街歌女嶽秀月爲丈夫舉辦的殯儀火葬禮的同時,東湖省委決定向魯東黃河戰略考察團發出邀請,邀請凌省長領銜的考察團去殯儀館開啓黃河戰略合作的首次磋商,據悉,凌寒省長一行接受這次意義特殊的邀請,同意去殯儀館開戰略會。
週一早上八點,東湖省委十三位常委集體素裝,胸佩白花,出現在了東湖殯儀館,殯儀館大廳門前站着長街歌女嶽秀月和女兒妞妞,她們身着簡孝,含着兩眼的熱淚向來悼言貧民小人物丈夫的省級高官深深的鞠躬,在他們之後是魯東戰略考察團成員,凌寒知道,這麼做無非是想讓官員去關心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