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一個人離開，長孫十一留在寧王雁山的別苑是再安全也沒有了。
回到宮家，陸無機正在前廳走來走去，形容焦灼，乍見姜雲回來，喜出望外，“你去哪了？家裡出去找了幾波都沒蹤影，可嚇死我了。”
姜雲神情間雖沒什麼變化，心裡還是涌出了一絲暖意，“我今日見到了寧王李澹。”
“他來找你？是爲姨夫的案子？”
“他對我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陸無機大笑道:“他想跟你做朋友？”
“有時候我覺得他不像個皇子，你覺得呢？”
“寧王蟄伏多年，有他相助，我們救出姨夫的機率會大得多。”
姜雲點了點頭，“聽你的。”
陸無機奇怪地瞪着姜雲，“這麼聽話？”
姜雲想了想，“這叫識時務者爲俊傑。”
“果然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宮花了。”陸無機的手突然伸向姜雲的髮際，姜雲心裡想躲卻也來不及，索性任他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你難道不恨我？”
“恨你什麼？”
“因爲我，宮花不能回到你身邊。”
陸無機愣了一下，搖頭道：“天道有法，萬事自有因緣。你也勿要想太多了。”
一覺睡到中午，吃過午飯，陸無機就匆匆忙忙出門，似乎公務纏身。
姜雲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樹影斑駁中，細碎的陽光落在身上，忍不住閉起了眼睛，任思緒遊離在這片暖陽中。
這種慵懶和閒適，似乎就是一直以來期許的生活。
突然，感覺到有刻意放輕的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是什麼人？
人只有一個，腳步稍顯沉重，功力想來不算精深，應該可以一招拿下。
姜雲依舊閉着眼睛，佯裝熟睡。
來人緩慢靠近，姜雲估摸着差不多距離。雙掌在躺椅上一拍，猝不及防翻身而起，右手成爪，扣向來人脖頸，那人不及反應，一下被拿住脖頸後面，悶哼一聲，便被摔出去丈遠。
姜雲袖中滑出彎刀，足尖輕盈一點，欺身而上，正準備橫刀在那人喉間，逼問幾句，定睛一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冷靜從容地收起彎刀，恍若無人地轉身走向正廳。
剛走出兩步，聽到身後的人倒抽了幾口涼氣，從牙縫中呲出一句，“你這是想走？”
姜雲嘴角抽搐了一下，彎出一道略顯僵硬的弧線，回身，“寧王殿下。”
李澹歪着脖子，脊背沒能挺直，臉上神色有些莫測。
姜雲回想了一下剛剛使出的那招青龍擺尾，不論時機、角度、勁力都恰到好處。
若一個人生生挨下那一招，想必會傷到右腰和頸部。
李澹似乎被姜雲過分淡定的反應驚到不知從何說起，斟酌了半晌，“你，對自己剛剛的行爲沒有什麼要解釋的麼？”
姜雲也不知要如何解釋，只好搖了搖頭。
李澹想了一下，“或許你該先扶我進去？”
姜雲攙着他左臂，慢慢往門廳裡移動，李澹不時從牙縫中嘶出一口長氣，姜雲忍不住又開始回想剛剛那一招的時機、角度、勁力，的確是完美的一招青龍擺尾......
李澹哼哼着在廳中盤腿坐下，姜雲找出藥膏給他揉着脖子。
“你可真厲害。”李澹言語中帶着幾分譏誚之意。
“還請殿下下次不要鬼鬼祟祟靠近別人。”姜雲毫無情緒的回話。
“你......”李澹被噎了一下，一口氣上不來，憋了半天，乾巴巴地大笑了三四聲，“你老實承認一句，自己認錯人了，會掉層皮麼？”
姜雲軟下口氣，“請殿下贖罪。”
“罷了罷了，今天本來就是要來安排你做事的。”
“何事？”
“我要你跟我去鄢縣一趟。”
“鄢縣？爲父親的舞弊案？”姜雲沉吟道：“殿下先前不是說此案要解決需仰賴一個人麼。”
“我說的那人是已告老還鄉的馮煙禮。”
姜雲並不知道此人。
李澹又解釋道：“馮煙禮大人在皇兄居東宮之時，便爲太子太師，后皇兄登機，他便調任刑部尚書，歷時五年。時間雖不長，卻聲望極高，在他手下，無一樁冤假錯案。時值今日，皇兄仍要尊稱他一聲老師。”
姜雲若有所悟地頷首。
李澹繼續道：“只要請得馮煙禮大人出山，此案定有轉機，但只是請來大神還不行，關鍵我們要能拿出有力的證據，方能解救幾位涉案的大人，這證據，還需靠我們鄢縣此行。”
“你要我陪你去？”
李澹神色無奈，“不是你陪我去，是我陪你去。”
他這話也有道理，宮不凡涉案，自己身爲宮不凡的女兒，自然是要盡力尋找證據替父親脫罪。
只是姜雲自己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猶疑着道：“宥山劍客功夫那麼高，似乎不需要我。”
“我讓無機盯着朝局，宥山則去安排太醫院的事。你的手段我也見識過了，保護好我想必不是問題。”
姜雲還在猶疑，“只是，讓長孫大夫一個人留下會不會不妥？”
“你.......真是個孝順的女兒。”
姜雲正輕輕地揉着李澹的脖子，手上稍稍用力，咯一聲，李澹覺得自己的脖子瞬間好了。
夕陽落在山尖，天空殘存着今天最後一縷熾芒。
守城的衛士推着厚重的城門緩緩關起。
城外的官道上，兩人兩馬不快不慢地走着。
姜雲騎一匹黃馬，跟在李澹身後不遠處。
夕陽的暖黃色染在他的背上，他穿的是一件淡藍色的錦袍，騎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馬，神氣十足往前走着。
“不是都說寧王殿下身體虛弱，需要時常修養麼？”姜雲突然問道。
李澹在馬上回首笑道：“兵家之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不過沒想到你真的一點武都不會。”
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有這個，要做的是指揮若定。”
姜雲看了眼夕陽落下的山邊，又問道：“我們爲何一定要傍晚走？”
李澹稍稍放慢速度，等着姜雲來到身側，才反問道：“傍晚爲什麼不能走？”
“今夜豈不是沒有落腳之處？”
“我是等傍晚守城的衛士換成我的人，方纔離開。”
姜雲恍然大悟，“因爲我是宮不凡的女兒，你不想讓人知道我出城去了鄢縣。”
李澹笑了笑，“終於反應過來了。”
繼續沿着狹窄的官道往鄢縣去。
天色漸暗，路上行人稀疏，四下見不到半縷人煙。
莫非要露宿荒山？
姜雲到不是擔心自己，但，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
正在心中暗忖，卻聽到李澹道：“你不用擔心今晚露宿荒山，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到了？到哪裡？
這人行事說話，總是出人意表，若想要少傷腦筋，不如不要去猜測他要做什麼說什麼。
兩人又往前行了一段，繞過一隻山角，前面冒出了一個小村莊。
姜雲驚喜道：“前面有個小村莊。”
李澹對她側目一笑，猛踢胯/下，白馬嘶鳴，撒開蹄子往村子奔去。
姜雲也趕緊縱馬跟上。
村子不大，不過十幾戶人家。
兩個衣着華貴的男女走入，難免引得村民駐足圍觀，姜雲有些不自在，目光四處飄，李澹卻視若無睹，徑直往村子深處走去。
走到底，一個身着粗布麻衣頭戴斗笠，肩抗鋤頭的男子迎面過來，直到李澹的馬前，也未行禮，直接道：“李公子來了。”
李澹朝他頷首，那男子便轉身往前領路，走到一座小院跟前，引着二人進入。
小院外面看起來與普通的民房沒什麼兩樣，卻有裡外兩進院子，年輕男子把兩人徑直帶入第二進院子，推門進屋，發現與外面是兩個天地。
屋子雖稱不上奢華，卻器物精緻，乾淨整齊，比得上大戶人家的裝置。
一個年輕的女子正端坐屋中，錦繡的粉紅裙衫，柳眉細目，明眸善睞，脣角微微勾起一抹芙蓉般的笑意，是少見的美人。
三人一進入，美人便起身行禮，挺胸垂首，雙手交疊，搭在側腰，膝蓋微彎，盈盈一拜，姿勢說不出的端莊秀美。
這纔是標準的官宦小姐的行禮方式，姜雲在心中默默做了幾次。
美人輕啓朱脣，“殿下。”聲音柔婉動人。
李澹若無其事地擺手，“起來吧。”在凳子上坐了。
美人這時才擡眸去看來人，似乎發現與預想中的有些不一樣，神情錯愕了一瞬，問道：“殿下怎麼自己來了，宥山呢？”
李澹道：“宥山自然有他的事。”
美人的目光落在姜雲身上，“那這位姑娘是？”
姜雲正在思考措辭，被李澹先答道：“她是一個朋友。”
朋友？
美人看過來的狐疑目光讓姜雲有些不知所措。
李澹問道：“不是讓你在鄢縣盯住麼？”
美人盈盈一拜對李澹道：“玉言有事想與殿下私下稟報。”說着，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姜雲身上。
剛剛領路的男子當先出了房間，李澹看向姜雲，“你先出去。”
姜雲點了點頭，跟在那男子身後回到了外院。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流瀉在小院中。
男子靠在院中的水井邊沿，摘下斗笠，審視着姜雲。
此刻細看他面容，才發現此人年紀尚輕，不過十五六歲的稚嫩少年模樣，濃眉大眼，眸子炯炯有神，脣角微勾，脣邊帶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開口問道：“你與殿下是什麼關係？”
姜雲想了想，“他剛剛好像說的是朋友？”
少年笑道：“殿下的朋友？真有趣。”
“爲什麼這麼說？”
少年搖了搖頭，“你沒看到玉言看你的眼神麼？”
“她怎麼了？”
少年單手在井沿上一撐，靈活一躍，蹲在井沿上，舉起兩隻爪子，張大嘴巴嗷了一聲，笑道，“她是隻老虎，還是母老虎。”
姜雲不解道：“爲什麼這麼說？”
“你有沒有聽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姜雲點了點頭。
“她的屁股也摸不得。”
“什麼？”
“她的屁股就是殿下。”
姜雲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這個比喻實在妙，不知李澹聽到會是什麼反應。
少年神神秘秘地湊近姜雲，“她喜歡殿下，最怕的就是殿下身邊出現女人。你不但跟殿下在一起，還單——獨在一起，你說，她要怎麼看你？”
他語調豐富，神態誇張，講起話來，活像一隻上躥下跳的小猴。
“可我只是殿下的侍衛。”
“侍衛也不行，誰讓你是女人。”
“她可以不把我當女人。”
“那當什麼？男人？”
“不當人也沒關係。”
少年愣了一下，咧嘴大笑，“這麼有趣。”
笑完了，又問道：“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你家？”
“對，就在隔壁。”
姜雲往少年所指的方向看去，見是緊挨着這邊院子的一座低矮破舊的茅屋，正要問話，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幾乎將耳膜震破，火光從那座低矮茅屋中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