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從隔壁茅屋沖天而起,烈焰噴起猶如長龍騰空,蓬勃的熱氣漫卷到身上,幾乎將皮膚焚化。
“硝石彈!”少年驚呼一聲,看向裡院,“要把殿下帶出來,火勢很快會漫延到這邊。”
姜雲腳步剛動,又聽見嘭嘭兩聲,這邊的兩進院子也接連爆炸,衝到身上的氣流把姜雲和少年推着摔到了大門口。待反應過來,四下已成一片火海。
“殿下。”少年駭得呆住,不知所措地看向姜雲。
難道李澹已葬身火海?
姜雲心頭狂跳,再不多想,從院子的水井中拎出一桶水,當頭澆下,弄溼全身,咬牙往那熊熊烈火中衝去。
“李澹!李澹!”濃煙嗆喉,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窒息,憋着嗓子喊了幾聲,卻一點回音也沒有。
與姜雲生前一樣,宮花也有一頭緞子般的長髮,盤成一朵可愛的圓髻。
此刻似乎已燒了起來,頭頂灼痛,卻也顧不上。
一腳踹開屋子的門,邊喊李澹的名字,邊揮臂驅散濃煙,仔細搜尋。
屋頂不時墜落火苗,看來硝石彈是藏在房頂上,火勢主要集中在屋頂處,地上尚且還有落腳之處。
火苗沿着窗棱向下蔓延,就快要將整個屋子吞噬。
眼睛被薰得睜不開,姜雲回想着屋子的佈置,一點點摸索過去。
很快觸碰到一個溫熱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姜雲摸了一下,感覺身形就是李澹,搖了幾下,也沒有反應,鼻息倒是還算平穩,或許是被爆炸時衝來的氣流震暈。
他身旁還趴着另一個人,身形纖細,想來就是玉言。
姜雲連拖帶拽,把兩個人弄出了火場,渾身都已溼淋淋的,也不知是汗還是潑的水。
甫一出門,整個屋頂便垮塌下來。
看着被火焰瞬間吞沒的屋子,不禁有些後怕。
從那羣高手劍客,到這小村莊的佈置,看得出李澹籌謀已久,若他就此殞身,只怕長孫十一此生報仇無望。
那少年見姜雲出來,大喜過望,忙過來幫忙把兩個暈了的人擡出小院,放到離火海稍遠的空地上。
李澹眼眸緊閉,眉峰蹙起,似乎很難受,一放在地上,就開始猛烈地咳嗽。
姜雲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殿下被煙嗆了,你先看着,我去找點水。”
少年緊張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點頭。
火勢兇猛,院裡是進不去了,只能往別的人家問問。
此刻,夜幕已深,但幾次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一些人家,黑暗的村莊中漸次亮起幾星燈火,姜雲往不遠處一點燭火奔去。
剛剛還被烈焰灼得渾身冒汗,此刻吹到臉上的風卻又冷得透骨。
姜雲不禁打了幾個寒顫。
在魔宮的時候,爲了鍛鍊殺手們的意志,會讓殺手們在大雪剛停,開始化雪的時候,穿單薄的襯衣在野地裡奔跑,又或者站在酷暑天的烈日下曝曬。
唯有對自己狠,方能對別人狠。
在日復一日的折磨裡,姜雲似乎已忘記了什麼是冷,什麼是熱,肢體上的感覺幾乎無法激起情感上的反應。
不會痛苦,也不會舒適。
但此刻,灼熱過後的寒冷卻讓她覺得有些難受。
麻木的神經似乎又開始變得敏銳。
小村子裡的農家都很淳樸,姜雲不但要到了一壺水,還借到了一牀棉被。
走出那戶善良的人家,正準備返回。
黑暗中突然傳來衣袂帶風的聲音,映着月色,幾個黑衣人如黑蝙蝠般從前方的幾座屋脊上飛掠了過去。
心中暗道不好。
足下用勁,急忙往李澹所在的方向奔去。
不過片刻,便遠遠看到一片通紅的火光,三個或站或坐的身影在火光前被勾勒得很清晰。
少年站立在一旁。剛剛昏迷的兩人也已經醒了。玉言屈膝坐在地上,李澹正有氣無力地斜靠在她身上,神情凝肅地聽她說話。
也不知爲什麼,腳步滯澀了一下,又很快走近。
姜雲走過來,李澹見她髮髻鬆散焦枯,臉頰沾染了菸灰,衣服也骯髒,形容狼狽,皺了皺眉,目光中有幾分關切,“你怎麼搞成這樣,沒事吧?”
姜雲搖了搖頭,把水壺遞過去,“殿下,喝點水。”
“嗓子都快冒煙了。”李澹咳嗽了幾聲,笑着接過,猛灌了一口,擡手遞給玉言。
姜雲猛然想起剛剛見到的黑衣人,神色乍變,急道:“我們快離開這裡,我剛剛看到一夥黑衣人。”
三人一起變了臉色。
“怎麼辦?”
李澹陷入了沉思,耳畔只餘呼呼作響的風聲和火聲。
少年十分緊張,臉色發白,緊緊咬着嘴脣。玉言卻還算鎮定,只定定地看着李澹的側臉。
片刻,李澹安排道:“我們現下分頭行動。”
“如何做?”
他費力地起身,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到玉言手中,“你拿這塊玉佩速回安寧城,去修德坊的府邸中找宥山,讓他帶人來救。”
李澹又從懷中摸出張銀票,看向那少年,“現在你雲家已經被他們燒了,想必下一個目標便是廖家,你快去石屏村廖家,讓廖家人帶着這筆錢速速離去。”
少年急問:“那賬簿呢?”
“務必把他們家一寸寸細細翻過,但謹記,賬簿事小,人命關天。”
“好。”少年接過銀票,聲音雖有些顫抖,口氣卻堅定。
最後,李澹看向姜雲,“你武功不錯,陪我一起前往鄢縣府衙,若這兩處地方都找不到的話......”
姜雲忍不住問道:“找不到什麼?”
“先走吧,隨後再說。”李澹神情凝肅,打斷了她的話。
玉言似還有話要講,終究沒有出口。
四個人在黑夜中,分頭往三個方而去。
馬匹被硝石彈的爆炸所驚,沒了蹤跡,一時也找不到代步的馬匹。
姜雲和李澹兩人只得步行前往鄢縣。
不知是不是受了傷,姜雲跟在李澹身後,見他走路步伐有些踉蹌,猶豫了一下,還是緊步跟到他身側,伸出手臂撐住他的身子。
他身上有股草木的香氣,想來是洗衣的時候特意薰的。
李澹愣了一下,笑道:“你真當我體弱多病?”
他話雖這樣說,卻不客氣地順勢靠在姜雲身上借力。
夜深風寒,兩人走在官道上。
離鄢縣不過半日路程,只是此刻危機四伏,又走不快,只覺前路兇險,要如何才能保證他的安全?
姜雲正思忖間,聽見耳畔李澹略帶安撫的聲音,“你不用太擔心。”
“嗯?”
“我始終是皇子,他們還不敢拿我怎樣。”
姜雲點了點頭,“這夥黑衣人想來還是王皇后的人。”
“最不希望爲幾個大臣開罪的當然就是她。”
“你先前說的賬簿是什麼東西?”
“你還記不記得鄢縣舞弊案的始末?”
姜雲回憶道:“我記得是由兩個小小的胥吏引出來的。”
“對,一個姓雲的書手和一個姓廖的算手,兩人都是鄢縣附近村子的人,姓雲的書手叫雲開明,是這村子的人,來接我們的少年叫雲微,是雲開明的兒子。”
“你讓雲微去石屏村找姓廖的人家,便是那算手的家?”
“對,算手叫廖輝,雲開明和廖輝不過小小的胥吏,卻扯出瞭如此多的朝中大員。”
“你難道想讓他們兩翻供?”
李澹搖了搖頭,“兩人被關在大理寺,誰也接觸不到。但云開明曾在被抓時偷偷向他兒子提過,他和算手廖輝一直替鄢縣知縣做這些貪/污舞弊之事,已想過會有事情敗露的一天,便把收受的每一筆贓款都記錄在一本冊子上。”
“便是你說的賬簿?”
“對,但他沒來得及說出賬簿藏在何處便被帶走了。”
姜雲驚道:“今夜雲家被燒,會不會是雲開明已向皇后供出了賬簿所在,或許正是在他家中。”
李澹搖了搖頭,“恰恰相反,若是皇后已知道賬簿所在,又何須如此大動干戈地埋下炸彈,燒燬房屋,況且他們不但燒了雲家,顯然還不想放過你我。看來,我和你出城的行蹤已經曝露。”
“只是,這樣一來,皇后便會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李澹沉吟道:“此番回去後,難免要面見皇兄呈明此事。”
“你要如何解釋?”
李澹笑道:“我還沒想好。”
姜雲轉了話鋒,“你不是說守城的衛士是你的人麼?我們怎會露了行蹤?”
李澹道:“或是其中有了奸細也未可知。”
姜雲語氣中有些許譏誚,“還以爲你不論什麼事都盡在掌握呢。”
李澹湊在她耳邊輕笑了一下,“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值得信任麼?”
呼吸溫熱,飄落在耳廓上,有些癢,姜雲側了側頭,不自覺地推開他。
李澹果然沒有站穩,踉蹌了一下,跌在地上,面目扭曲,齜牙咧嘴地拼命抽氣,“你,你.......”
姜雲看他不像裝的,似乎是疼得厲害,蹲下撩開他的長袍,才發現右小腿上被燙了一塊,褲子破了一洞,露出裡面的血肉模糊,叫人心驚肉跳。
“你剛剛怎麼不說?”
李澹咬着牙,“我怕我說了你愈發對我打擊報復。”
姜雲捲起他的褲腿,從自己衣襟襯裡扯下一塊,小心地替他包紮,“你又沒有惹我,我幹嘛對你打擊報復。”
李澹笑道:“你知道就好,我本來......”
李澹話還沒說完,姜雲食指搭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姜雲凝神細聽,四野裡風聲呼嚎,仿若遠山上傳來野獸的低嘯,夾雜在風中幾縷若有若無的人聲雜沓。
“來了!”姜雲輕呼一聲,拽起李澹衣襟,像麻袋般扔進了草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