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看到十幾個黑衣人舉着火把追了上來,這次,再不能憑着出其不意的偷襲一擊即中了。
爲今之計,三十六,跑爲上計。
姜雲心念電轉,拽起李澹,往不遠處一片密林中跑去。
黑衣人緊隨其後,呼喊着追來。
李澹腿上有傷,雖盡力踉蹌着往前,速度卻怎樣也快不了。
幸好兩人沿着山路往上而去,一路上盡是枯草荊棘,古樹參天,腳下的路雖艱難,卻還可以稍微隱藏身形,拖慢敵人追趕的速度。
沿着山坡跑不多時,李澹便已氣喘吁吁。
姜雲知道這樣下去遲早被抓住,只能想辦法甩脫這些人。
邊跑邊觀察周遭的地形,見右邊是一道向下延伸的陡坡,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下面有些什麼,坡上灌木高樹叢生,地上鋪滿厚厚枯葉。
索性把心一橫,置之死地而後生,猝然回身,拉緊李澹,輕巧地一躍,沿着陡坡往山下滾去。
姜雲這一下太過突然,李澹忍不住驚呼出聲,只說了個“你”字便被人抱住,一個重心不穩,只覺得天旋地轉,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沿着陡坡往山下滑去。
荊棘灌木勾破衣衫,劃破皮膚,不時撞上突出地面的石塊,姜雲渾身火辣辣地痛,只能咬緊牙關,閉着眼睛,箍緊雙臂,什麼也不想......
也不知滑落多久,驟然失去結實的地面支撐,從一片斷崖墜了下去,聽到李澹的驚呼響在耳畔,心也跟着墜落,難道這次賭輸了?
眼前浮現出一張冷漠清雋的面容。
——你既然是爲了報我的救命之恩,聽我的吩咐即可。
眼眶酸酸的,鼻尖上繚繞着一點草木的香氣,那是寧王李澹衣服上沾染着的薰香。
還來不及繼續傷感,身體猛然被一團冰涼包裹。
咕咚咕咚的水聲灌入耳朵,兩人從斷崖落下,竟跌入了一條河流。
氣力衰竭,本來緊緊牽着的兩人剛一落入水中,立刻被激流衝散。
姜雲感到手中一空,着急地張口,想喊李澹名字,冰冷的水立時灌進喉嚨和鼻腔,只覺得胸中憋悶,口鼻都火辣辣地痛,掙扎了幾下,從水中翻浪而出。
河水並不深,先前只因兩人入水時未做準備,一時慌了神纔會被嗆。
姜雲撥開激流,爬到岸邊,盡力平復呼吸。
小河在寂寂的深夜裡奔流,幾乎想不起自己到底是第幾次這般置身於生死邊緣。
掙扎着站起,渾身疼痛,似乎全身上下都受了傷。
“李澹!李澹!”
沿着佈滿亂石的河畔往下游搜尋,迴應姜雲的,卻只有水流的嘩嘩聲。
終於精疲力竭,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雙腿一軟,跌坐在淺水中。
搏命的一賭,似乎還是失敗了,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感覺,微微發苦。
比決定離開青竹醫館孤身赴死時還要難受幾分。
姜雲怔愣地在坐河畔,冬日的夜風順着山谷流動,吹在身上,寒意從心底升起,身體忍不住地顫抖。
難道李澹真的已經死了?
坐了片刻,姜雲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正準備繼續往下游找去,一隻手突然悄無聲息地搭上了自己的左肩。
姜雲心神一凜,左肩用力一頂,右手扣住那隻手的脈門。
偷襲的人來不及反抗,便被一個過肩摔,扔進了河裡。
落入水中時,姜雲看到一角淡藍色的衣袍,還聽到一聲疾呼,“宮花!”
月已西斜,天邊有一抹淺淡的曙色。
姜雲和李澹在岸邊的蘆葦地裡生起一個火堆,圍坐在旁邊,烘乾着各自的身體。
李澹欲言又止,半晌才啞着嗓子道:“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衝動?”
“你爲什麼總要鬼鬼祟祟?”
李澹一陣猛咳,“我嗆了水,嗓子說不出話來。”
見姜雲不說話,揮了揮手,“算了吧,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爲什麼我自從認識了你,就......”
“就什麼?”姜雲見他沒有說下去,開口問道。
李澹自嘲般地笑了笑,“就總要受傷。”
“因爲殿下做的是大事。”姜雲的回答有些突兀。
“什麼?”李澹眉尖微微動了一下,目光中有幾分不解。
“經過這次,我好像看清了一些東西。”
“你看清了什麼?”李澹聲音淡淡。
“現如今,王氏家族把持朝政,剷除異己,宋貴妃恃寵而驕,肆意干政,皇上昏聵無能,如同一棵腐朽的巨木,貌似勢大,其實已到了存亡之際,除了有德者取而代之,別無他法。”
李澹的眼神突然變得肅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殿下難道不是這樣想的麼?”
李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銳利,暗藏機鋒,“怎樣想?”
“李氏的天下本就該還給李氏。”
“我不過八品采女所生。”
“不以出身論英雄。”
“我連封地都沒有。”
“除去地利,還有天時和人和。”
李澹突然收起了眼神中銳利的鋒芒,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笑了笑,“不懂你在說什麼。”
姜雲想了想,問道:“我們出城的行蹤已經曝露,你可想好了回去要如何向皇上解釋自己此行。”
李澹捏起一根柴火,在火堆裡隨意地撥弄着,“此次全靠你往山下這一滾,不然若被皇后拿住,不知要給我編排出什麼樣的罪名。先前還不知道要如何跟皇兄解釋,不過,現在我突然想到了。”
“什麼?”
“你到時候跟我一起去面見皇上,自然就知道了。”
天很快亮起來,兩人沿着野道行了半日的路程,順利到了鄢縣。
李澹受不了狼狽的形容,到了鄢縣便徑直去了布莊,梳洗打理了一番,換了身素白的錦袍,上面繡着蘭草的暗紋,又復華貴神氣的王爺。
再往酒樓好好吃頓午飯,頓時神清氣爽,查案也有勁了。
上午巳時,到了鄢縣縣衙,正是辦公時辰的縣衙卻大門緊閉,似乎無人在內。
姜雲道:“我記得鄢縣的縣令已被抓了?”
李澹道:“鄢縣知縣名陳子瀾,目下正被關在大理寺中。但即便沒有安排新的知縣,也該由縣丞代理縣內一應事物纔對,斷沒有關門閉戶的道理。你先去敲門。”
姜雲走到門前,扣響了門環。
半晌,咯吱一聲,縣衙大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縫,一個圓溜溜的腦袋鬼頭鬼腦地伸出一半,小心翼翼地窺探,待看清姜雲和李澹後,不耐煩地說道:“快走吧,今日縣衙不辦案。”
姜雲奇道:“爲何不辦案?”
“今日縣衙查檔案。”“圓腦袋”隨意答了一句,急匆匆便要關緊大門。
倏忽一下,一柄小巧地彎刀塞進了門縫中,抵住了將要關上的大門。
“圓腦袋”嚇得一個咕嚕跌坐在地,姜雲一腳踹開大門。
李澹負手身後,正步跨過縣衙高高的門檻,淡淡道:“讓何縣丞出來見我。”
“圓腦袋”大驚失色,顫聲問道:“你,你是何人?”
李澹若無其事地撩了一下白色的寬袖,“寧王。”
“圓腦袋”眼珠子幾乎都掉在地上,“寧王?什麼寧王?”
李澹又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讓何縣丞出來見我。”
“圓腦袋”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奔進了縣衙大堂。
姜雲不解道:“他們在幹嘛?爲何如此慌張?”
李澹沉思着往裡走了幾步,猝然加快腳步,“不好。”
兩人疾步衝進大堂,卻見裡面空無一人,剛剛的“圓腦袋”也不知去了哪裡。
姜雲急問道:“怎麼了?”
“他剛剛說縣衙今日查檔案!”
“所以?”
“想必是有什麼東西在檔案庫中!”
兩人繞過正堂,往後院的檔案庫奔去,果然見十幾個銀甲衛士腰跨長刀,圍在檔案庫門口。
李澹緩步走近,厲聲道:“誰讓你們圍在這邊的?”
銀甲衛士彼此對視了一眼,走出爲首的一個,“我們乃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陪大理寺尹少卿查鄢縣舞弊案,不知閣下何人?”
“瞎了你們的狗眼,我是寧王!”
李澹的嚴詞厲色讓幾個銀甲衛士大驚失色,爲首一個怔愣了瞬間,立刻單膝跪地,拱手行禮,“寧王殿下贖罪。”
“給我滾開!”
銀甲衛士們垂首低頭,噓若寒蟬,卻誰也不讓開,依舊緊緊守住檔案庫的大門。
“再不滾開,我賜你死罪。”李澹似已動了怒氣,一腳踹在爲首的銀甲衛士身上,那衛士晃了晃身子,卻依舊穩如磐石。
姜雲心中也着急起來,那人剛剛說的雖然是,大理寺的尹少卿正在裡面查詢檔案,但皇后既然派了她的人來護衛,想必那尹少卿已倒向皇后,若被他在檔案中找出爲幾位大臣脫罪的蛛絲馬跡,只怕斷不會將它拿出來,多半要毀屍滅跡,以絕後患。
光天化日之下,銀甲衛士絕不敢與李澹正面起衝突,只要自己格開幾人,便可以讓李澹進去查看檔案。
想着,姜雲欺步往前,擋在李澹身前,目光冷冽,手中已握了彎刀,一步步往前。
姜雲和李澹步步逼近。
銀甲衛士神色猶疑,卻絕不退讓。
就在這兩方膠着之時,衙門院中突然涌入了一夥黑衣劍客,約摸二十多人。
爲首的劍客玄衣窄袖,面容冷峻,正是劍客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