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一圈女婢環繞着款款而來, 只見她眉目如畫，翩然出塵，一件純白如雪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彷彿一枝寒冬中皎然盛放的白梅。
她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 笑容裡卻又浮動着一抹難以言喻的傲然之氣。
在場衆人看見女人走入, 立時神色肅穆, 紛紛跪下行禮, 齊聲道：“參見宋貴妃。”
“諸位請起吧。”宋貴妃笑容愈發如沐春風，走到柳侍衛身前，親自扶他起身, 彷彿一位親切可人的鄰家姐姐。
這樣美麗溫柔的女人，能拒絕她的人實在不會太多。
柳侍衛被她輕輕帶起, 臉上神色有幾分不自然, “更深天寒, 不知貴妃深夜駕臨，有何貴幹？”
宋貴妃往太醫署大門方向瞥了一眼, 笑語盈盈，“本宮的奉安殿離得也不遠，婢女說這邊吵吵嚷嚷的，本宮就過來看看。不知太醫署管事的姑姑是哪位？”
驚動了貴妃，事情被鬧大, 太醫署那管事女婢的臉色早已煞白, 哆哆嗦嗦往前走了兩步, 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奴婢太醫署司藥王氏叩見宋貴妃。”
“王司藥, 今夜太醫署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王司藥膽戰心驚地四下看了一圈，發現沒人幫她解圍, 只得老老實實交待，只說，太醫署中發現侍衛的屍體，按着腰牌發現並非禁軍十衛，乃是單編的銀甲衛，便匆匆報了上去，這會正在四處搜查兇手，還沒有頭緒。
宋貴妃若有所思地瞥了長孫十一一眼，“既然如此，爲何要爲難盡心盡力替皇后診治的孫大夫呢？”
對於宋貴妃認識此人，衆人顯然十分吃驚，又不知她是何意，不禁面面相覷，似乎想從彼此的眼中尋出幾分端倪來。
王司藥猶疑道：“侍衛們並未爲難孫大夫，只是先前孫大夫帶了一位清秀的小藥童進來，現在卻沒了蹤影，大家照例詢問一下免除嫌疑而已。”
“哦—”宋貴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繼而嘆道：“原來如此，那真要怪本宮了。”
衆人愈發雲裡霧裡，不知道宋貴妃什麼意思。
她側了側頭，美目在身畔女婢中轉了一圈，女婢們會意，向兩邊退開，從露出的空隙間走出一個身着青衣的年輕男子來，面容是少見的清秀，神情卻冷淡，正是先前跟孫大夫一起來的藥童。
他怎麼會跟宋貴妃在一起？
長孫十一也錯愕地看向姜雲。
衆人的反應盡收宋貴妃眼底，她不徐不疾地解釋道：“本宮近日也有些許不適，太醫們又遲遲拿不出好的辦法，聽說宮裡來了個神醫，便着人去傳，誰知孫大夫已經歇下了，本宮知道現如今皇后危重，如何能再添亂，便讓人帶了孫大夫的隨身藥童過來，想着若是神醫的身邊人，總也有些過人之處。”
姜雲穩穩當當叩首賠罪，“不能爲貴妃娘娘分憂解難，草民有罪。”
宋貴妃笑道：“怎麼會，你剛剛不是已經看出了病症所在麼，等你明日替我配藥服下，想必會有所益。”
“草民遵命。”
宋貴妃對衆人莞爾一笑，“現在是不是誤會已經解除了？”
王司藥如蒙大赦，“既然這位大夫是去替娘娘診治去了，自然是沒有嫌疑的。”
宋貴妃看向姜雲道：“那就請大夫早點休息，明日別忘了來我宮中，繼續替我診治。”
宋貴妃廣袖飄揚，在婢女的簇擁下，就要離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還請貴妃留步。”
宋貴妃腳步微頓，回頭去看，發現說話的是銀甲衛的頭領柳侍衛。
“柳侍衛還有何疑問？”
柳侍衛垂下頭，姿態恭敬，“卑職想知道這位大夫，是何時去的娘娘宮中？爲何沒有和管事的王司藥報告？”
宋貴妃柳眉輕揚，神色間有幾分不悅，“本宮做事要向你們這些下人報告？”
柳侍衛不敢擡頭，語氣卻沒有半分退讓，“卑職只是想要查出真相，若貴妃娘娘多有不便，我們可以請皇后娘娘前來主持大局。”
“放肆！”宋貴妃厲聲道：“皇后娘娘鳳體不適，誰敢驚擾！”
柳侍衛匆忙跪下叩首，“但皇宮之中，出現此等兇殘的殺人之事，若不認真徹查，只怕要怪禁軍們護衛不力之責。若貴妃娘娘不想摻雜此事，卑職也可代爲稟報皇后娘娘。”
柳侍衛言辭之間，咄咄逼人，顯然仗着皇后撐腰，並不把宋貴妃放在眼裡。
宋貴妃目光中隱有怒意，冷笑道：“很好，本宮自然是不比皇后的，你要報就報吧。”
“謝娘娘。”柳侍衛起身，指着姜雲吩咐道：“將這人扣住，我這就去稟報皇后娘娘。”
長孫十一看着幾個銀甲衛圍向姜雲，準備將她拿下，心一陣陣往下沉去。
難道此次進宮將會功敗垂成？
長孫十一不自覺收緊了拳頭，儘管，並不知道宮花爲何會離開房間，爲何會與宋貴妃在一起。
但她只是一個固執的孩子，若不是爲了自己，她本不會被連累。
他已對不起過她一次，再不能有第二次。
長孫十一沒有去看，卻已感覺到宮花看向自己的灼熱目光，。
後背一直在流汗，冷冰冰的汗液浸溼了裡衣，貼在身上，彷彿被蟲蟻爬行般的難受。
幾個銀甲衛走到姜雲身邊，扭住她的手臂，正要壓走，前方突然又響起一片嘈雜的人聲。
“王司藥，王司藥，抓到了。”
“就是她。”
只見兩個年級稍長的女婢押着另一個年輕的女婢走了過來，那年輕女婢頭髮蓬亂，瑟縮着往前走。
姜雲一見這女子，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冷到了腳底，這女子正是先前自己救下的那個。
自己的確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爲了保命，即便供出自己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捨棄性命去償還恩情的又有幾個？
年輕女婢被押到衆人面前，兩個年級稍長的女婢一臉得意地報告道：“貴妃娘娘，是她殺了那個侍衛的。”
王司藥認識這女子，是太醫署中典藥局裡一個負責灑掃低等婢女，因有幾分姿色，平日裡頗惹眼球，對她看不過眼的人就不少。若真是她殺了這個銀甲衛，怕還是出在這色字上。但若兇手是太醫署中的人，自己只怕也難逃干係。想着，正色問道：“你們如何知道是她殺了那侍衛大人？”
兩個大齡女婢自覺立了功勞，搶着答道：“她剛剛慌慌張張跑進來，立馬鑽進被子裡睡覺，我們就覺得不妥，後來大家都出去搜查兇手時，她也沒有反應，只推說不舒服，我掀開她被子一看，嚯，滿身的血跡，不是她還能是誰？”
衆人這時在定睛去看，果然看到她深色的衣服上，有着一塊塊斑駁如花朵般的血跡。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宋貴妃脣角微勾，斜睥着柳侍衛，“不知道侍衛大人可還需要上報皇后娘娘。”
“這......”柳侍衛神色猶疑。
衆人沉默，姜雲看向那“兇手”，她也正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姜雲，嘴巴動了動，似想說什麼。
姜雲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是不是要說出真相？
難道要因自己的一時衝動讓長孫十一身陷險境？
柳侍衛皺眉厲聲問道：“說，人是不是你殺的。”
“我......”她瘦削的肩膀在忍不住地發抖，囁喏半響，終於說道：“人，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