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住整個太醫署, 仔仔細細地搜,一隻蒼蠅都別給我放跑了。”
銀甲衛首領的這句話如一根鞭子般抽了姜雲一下,她從屋檐上翻身跳起, 跨出的腳步又緩緩收了回來。
姜雲知道自己此刻絕不能離去, 不然對於自己的失蹤, 長孫十一隻怕難以解釋。
皇城之上, 寒風凌冽呼嘯。
片刻之間, 太醫署中四處都已燃起了火把,映照着銀甲衛的鎧甲,白光炫目。
銀甲衛人雖多, 但行動有素,只聽得細碎的腳步聲充斥着整個太醫署, 彷彿有一張迫人的大網正在漸漸收緊。
姜雲悄然潛回長孫十一所住的前院, 不想, 前院中也到處銀光閃動,腳步雜沓。管事女婢正帶着銀甲衛們挨個房間搜查可疑人物。
一個侍衛死在宮中, 絕非小事。
姜雲不能下屋檐,小心地在高處窺視,見長孫十一的房間門口守了兩個銀甲衛,屋裡已燃起燭火,窗戶上印出一個瘦削的身影。
咯吱一聲, 房門打開, 長孫十一被推搡着出了屋子, 身後幾個銀甲衛報告道:“搜過了, 房中沒有任何發現, 此人也非會武之人。”
管事女婢衝過來,滿臉爲難之色, 囁喏道:“柳大人,這是替皇后診治的孫大夫,白日才進的宮。”
眼前的人一身玄衣銀甲,身材魁梧,比長孫十一高近半個頭,上前兩步,神色嚴厲,目光如一把利刃緊緊盯着長孫十一,彷彿可以將人洞穿。
長孫十一垂眸斂目,神態恭謹,雙手交握在袖中,垂在身前,“將軍有何指教?”
“將軍?”這個不知禮數的稱謂讓柳侍衛面上露出幾分鄙夷,“鄉野郎中,如何能替皇后診治。”
長孫十一恭敬道:“鄉野郎中雖不比宮中御醫,但用些土法子,也能治好病。”他垂着頭,俯首帖耳的順從模樣,袖中交握的手卻緊緊捏起,似乎只有一些疼痛的刺激才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柳侍衛的臉方正,冷硬,像一塊岩石雕刻而成,但那雙兇狠的彷彿生來帶着殺戮之氣的眼睛,卻讓長孫十一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正是擁有這雙陰鷙如野獸般眼睛的人,帶着一夥暴徒,在一個平靜無風的深夜,衝入長孫家,對着一屋子的老弱婦孺揮刀而起。
長刀起落間,青芒閃爍,鮮血潑墨般飛濺在欄柱上,一線線緩緩流下,匯成一片血海,從四面八方涌來,將長孫十一淹沒......
這夥人剛開始衝入家中時,粗布短打的裝扮幾乎讓長孫十一相信他們就是一羣悍匪,他嘶吼怒罵,一個人面對着一雙冷如寒冰的眼睛。
對面的人睥睨着長孫十一,彷彿在看一隻毫不起眼的螻蟻,揮刀刺出。
等長孫十一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屍體間,濃烈的血腥味叫人作嘔。母親伏在自己身上,左右兩邊還有幾具家中下人的屍體。
他很害怕,但他已顧不上害怕。
長孫十一對上母親的眼眸,裡面還有幾分生息,注滿了屈辱和不甘,即便是臨死前,她記掛的也只有她唯一的孩子。
她咬着牙,血沫從牙縫間滲出,似有很多話想說,但此刻已不允許她再說什麼。
長孫十一感覺到自己被壓在身側的右手被母親握了起來,她的手沒有了往日的溫暖,卻依舊傾注了滿腔的慈母愛意,她修長的手指在長孫十一手心一筆一劃地划着,是“萬金方”三個字。
母親寫完後,認真地看着長孫十一,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最後斷絕最後一縷呼吸。
長孫十一咬緊牙關,將母親最後留下的三個字攥在手心。
父母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劑方子。
但此刻,他知道,這夥人絕不是單純的悍匪,真相還深埋在母親用生命最後的螢火之光寫下的三個字裡。
刀入血肉的聲音漸緩,悍匪們舉着雪亮長刀四處刺砍屍體,確定再無漏網之魚。
鑽心的痛楚從腿上傳來,長孫十一咬住下脣,鐵鏽般的腥味在口中蔓延開來,他學醫多年,自然知道這疼痛意味着什麼,長刀想必已劃斷了腿上的筋脈,自此以後,只怕自己會再難正常行走。
“沒有活人了。”
“點火,撤。”
悍匪首領一聲令下,四下燃起烈火,滾滾濃煙衝上青天,混合着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恍若人間烈獄......
長孫十一從烈火和血海中逃了出來,躲在一處僻靜小巷,腿果然已沒法用力,他扯下一塊衣襟爲自己簡單包紮,靠着臭水溝中的剩飯剩菜熬了過來。
之後,變賣唯一的家傳玉佩,隱姓埋名在青竹醫館行醫。
他活着的意義只有一樣,報仇.....
此刻,對全家人揮起屠刀的兇手正站在眼前,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還要擔心,下一刻,自己會不會被認出來。
蘇衍死後,這人便是唯一一個見過長孫十一真實面目的人。
柳侍衛似乎並沒有認出長孫十一,只冷冷道:“大夫小心,切莫治壞了皇后玉體。”他扭過頭,對周圍的手下吩咐道:“繼續去搜別的地方。”
幾個銀甲衛正要散開,那管事女婢突然道:“與孫大夫一起來的藥童呢?”
衆侍衛猝然回首,看向長孫十一。
柳侍衛厲聲問道:“什麼藥童?”
管事女婢忙道:“先前孫大夫帶了一個藥童一起來的。”
柳侍衛將視線移到長孫十一身上,“你的藥童呢?”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滴冷汗從長孫十一的額角悄然滑下。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宮花究竟去了哪裡?
空氣似已凝滯,長孫十一的心跳恍若擂鼓,混合着長刀抽出的聲音.......
“等等。”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
衆人擡頭去看,只見一個滿頭珠翠,錦衣雲鬢的女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