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煜欲往蜀中一行之事無憂並不知道,此時她正在季將軍府中看望懷孕六個多月的葉氏。上次季光慎回京後,葉氏便有了身孕,好在葉氏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經驗很是豐富,所以儘管季光慎不在她的身邊,葉氏也沒有初產孕婦的各種不安。
無憂來到府中,見葉氏臉色紅潤身材豐腴,肚子並不怎麼大,便緩聲問道:“三嬸,可是近來胃口不好麼?”
葉氏一手扶腰一手輕輕放在小腹上,溫柔的笑道:“沒有啊,我近來胃口好的很,這個孩子很乖,一點兒也不鬧騰。比懷如姐兒揚哥們的時候輕鬆多了。”
無憂微微蹙眉道:“可是我看靈兒姐姐六個月的時候肚子已經很大了,三嬸的肚子怎麼一點兒也不大呢。”
葉氏笑着說道:“我懷如姐兒他們姐弟的時候肚子也不大,就算是到了臨分娩之前,也不過象人家懷了七個月的懷相,無憂,你不用擔心,三嬸真的很好。倒是你整日不得閒,還要爲三嬸照顧如姐兒和揚哥兒,纔是真的辛苦了。”
無憂笑道:“三嬸快別這麼說,只別嫌無憂抓瞭如姐兒的差就好。揚哥兒整日跟着無忌舞刀弄棒的,根本就不用我管着什麼的。”
自從知道葉氏懷孕之後,無憂便將接過教養季維如季維揚的擔子,好在無憂教養弟妹是很有經驗的,所以也不爲難,很爲葉氏分擔了許多,
如今葉氏只是看看帳本,聽管家和管事嬤嬤回回事,倒也不用費什麼心思。更在懷胎滿三個月後被無憂接進了忠勇郡王府照顧着,直到過年纔回到季將軍府。無憂還特特派了四個極老道有經驗的嬤嬤跟着過來照顧葉氏。對葉氏來說,這一胎懷的比前兩胎都輕鬆,畢竟現在她是正經當家做主的夫人,整個將軍府她最大,自然事事順心。
葉氏笑道:“如姐兒自從跟着無憂,如今倒比從前伶俐多了,還是無憂會調理人,跟着你,如姐兒可是沾了不少光。”
季維如原本是很靦腆的性子,小姑娘非常容易害羞,自跟着無憂之後,才漸漸爽朗大氣起來。已經十歲的季維如漸漸進入了親貴夫人們的視線。季光慎前程似錦,做爲季將軍府嫡長女的季維如身份自然低不了,何況她身後還有郡主堂姐和郡王堂兄做靠山,將來季維如的夫婿怎麼也得是人中之龍才能說的過去。
嫁入高門,便意味着季維如從現在就得開始學習管家理事應對各種各樣的人,而將軍府內宅清明,季維如完全沒有學習的機會,忠勇郡王府更是乾淨,所以無憂除了讓宮裡出來的嬤嬤們悉心教導季維如之外,還常常帶她出席一些親貴夫們小姐們的宴會,讓季維如在這些宴會上用心觀察學習。
當然無憂自己也得學習,雖然有多活一世的經驗做底子,可是無憂知道自己若想勝任睿郡王妃,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身爲睿郡王的莊煜可是京城所有的有沒定親女兒的夫人眼中的大肥羊。便是莊煜已經避到鬼方去了,也擋不住那些夫人們向無憂別有用心的介紹自己家的女兒。雖然沒明說了,可意思還不是求着無憂將來讓她們的女兒做側妃。
無憂當然不願意與人分享丈夫,可也不能將人得罪死了,這裡頭的分寸拿捏是門極深的學問,無憂且有的學了。
因葉氏提到如姐兒跟無憂學着接人待物,無憂不由多想了些,以至於想的出了神,連葉氏說什麼都沒有聽清。
葉氏見無憂發呆,便促狹的笑道:“無憂,可是惦記睿王爺了?”因爲旁邊並沒有外人,所以葉氏纔會如此打趣無憂,否則她是怎麼都不可能這樣說的。
葉氏的話中提到了莊煜,無憂對莊煜的敏感度又高,所以便將葉氏之言聽了個真真切切,無忌不依的拽着葉氏的手嗔道:“三嬸你胡說什麼呢,誰惦記他了!”
葉氏知道無憂口硬心軟面嫩,便沒再說下去,只笑着問道:“可是最近又有人煩你了?”
對於那些夫人們想讓自己的女兒做睿郡王側妃之事,葉氏自然是知道的。甚至還有人對葉氏提過,說如姐兒與萱華郡主那麼要好,何不依古訓讓如姐兒做爲滕妾跟着萱華郡主一起嫁給睿郡王。葉氏聽了這話,縱是她的脾氣再好也受不住。這樣的提議不獨污辱了無憂,也污辱了她的女兒季維如,堂堂將軍府的嫡出大小姐做滕妾,真虧那位夫人說的出口,她們不把自家的女兒當寶貝,也不要來禍害她季將軍夫人的女兒。
無憂淡笑道:“何曾消停過呢,我都已經習慣了,只不理會她們也就是了。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麼想的,難道只有給高門大戶做妾纔是好出路,正正經經的嫁人做正室不好麼?”
葉氏低嘆一聲,自來富貴迷人眼,又有幾人能看的破,以兒女的幸福爲出發點呢。“無憂,你也別惱,橫豎也沒人敢逼你做什麼,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般寵你,睿王爺又是一心一意之人,那些人眼熱你的境遇纔會亂生事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你不理會,那些人就掀不起大浪來。”
無憂笑着點點頭道:“三嬸說的是,我就是這麼想的。若不是爲了無忌暗中相看合適的小姐,我再不願意與那些人交往的,真是沒一日的安寧。算了,不說那些掃興的事情了。三嬸,我聽說三叔此番回京,可以在京城多住一段時間,大約能給小弟弟過完滿月纔去漠南。”因大夫給葉氏診過脈,說懷的是男胎,所以無憂纔會叫葉氏腹中的胎兒爲小弟弟。
葉氏驚喜的叫道:“真的麼?”葉氏雖然已經生育過兩次,可那兩次她的丈夫季光慎都是陪在她身邊的,想到分娩之時丈夫不在身邊,葉氏心中其實還是有些害怕。女人生孩子便是一腳踏進鬼門頭,若有個萬一,她連丈夫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無憂笑道:“是靈兒姐姐讓我告訴三嬸的。”
自從莊靈生小妞妞之時葉氏相助於她,莊靈便對葉氏極爲感激,與葉氏很是交好,這陣子衛國公夫人染了風寒,莊靈給婆婆侍疾不便外出,纔將消息告訴前來探病的無憂,讓無憂告訴葉氏,免得葉氏暗自煎熬。
葉氏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三叔自從軍之後在家裡就沒住上幾日,這回總算能好好休養一下了。”
無憂笑着點點頭,看着葉氏那抑制不住的興奮與溢於言表的幸福,無憂不知怎麼的便想到了自己,也許自己以後也會和三嬸一樣,日日盼着從軍的丈夫早些歸來……一想到莊煜,莊煜臨行時的樣子便跳入無憂的腦海中,無憂的臉刷的紅了,她下意識的搖頭,分別那日的相擁無憂不後悔,只是覺得羞人。每每想起之時都會面紅耳赤很是不好意思。
葉氏雖然不知道無憂爲何突然臉紅,可她與季光慎夫妻之間很是恩愛,丈夫出門在外她的心中自然很是想念,看到無憂的神色,葉氏豈會看不明白。葉氏知道無憂與莊煜自小青梅竹馬,說是一塊兒長大的都不過份,熱喇喇的猛然分開,怎麼可能不想念呢。是以她並不說破,只笑着問道:“無憂,今年是皇上的五十聖壽,這壽禮可不能大意了,開始準備了麼?”
無憂被葉氏之言移開心思,這才微笑道:“年前就開始準備了。再有兩個月便也差不多了。”
葉氏是知道無憂早就開始準備聖壽節之禮的,那樣說不過是想讓無憂不會感覺尷尬罷了。
葉氏和無憂還盼着季光慎早些歸來,卻不知道鬼方的情況有變,季光慎只怕未必能在葉氏分娩之前趕回京城了。
莊煜一道密摺送入京城,隆興帝原本又有那樣的打算,因此便立刻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將聖旨送至鬼方。莊煜與還未動身返京的季光慎接旨之後,季光慎仍然鎮守鬼方,而莊煜則帶了石院判和三十名精選出來的侍衛前往蜀中探吳王之病。
就在莊煜與石院判前往蜀中之時,京城百草堂的坐堂大夫顧山也攜了太后的密信火速趕往蜀中。
因爲一直沒有得到吳王的回信,太后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年前所寫的密信根本就沒有送到吳王的手中,只是以爲密信通道出了問題,便又手書密信一封,命李嬤嬤交給顧山,着顧山立刻親自跑一趟蜀中。
因着上回密信被盜的教訓,所以以此番李嬤嬤是將密信貼身收藏的,早春二月的京城還很是寒冷,李嬤嬤身上穿了厚實的灰鼠皮襖,還披着鶴氅,所以這回密信沒有被盜,完好無損的交到了顧山的手中。
顧山收到密信後立刻以收拾了簡單的行裝便離開百草堂,日夜兼程的趕往蜀中。一路之上,總有陌生人與顧山同行,不過走上個百十里那陌生人便會轉入別的岔路,是以顧山並沒有意識到那些在他身邊出現的陌生人其實是隆興帝的密探,自顧山還沒出百草堂之時,他其實就在密探們的嚴密監視之中。
顧山之所以沒有被抓起來,那完全是因爲隆興帝下旨放長線釣大魚的緣故。
其實太后這封密信並沒有什麼特別機密之事,不過是太后聽說吳王上表,以生重病爲由不肯進京,太后便真以爲吳王生了重病,心中很是擔憂,才特地寫信去蜀中問個究竟,並要求吳王若能堅持還是要到京城來相商要事罷了。
欲往蜀中必經鬼方,顧山到達鬼方之時,莊煜剛帶着石院判和侍衛們離開鬼方進入十方大山。顧山曾多次往來與京城與蜀中之間,路自然是極熟的。他到達鬼方之前並沒有急着趕路,而是先去鬼方集鎮上的一家山貨店,在那裡他換上了色目族的服飾,準備了足夠的乾糧清水,這才進入十方大山之中。
色目族人與侉夷族人關係不錯,穿上色目族人的服飾進入十方大山的確安全許多,倘若是遇到什麼危險,侉夷人甚至還會對施以援手,完全不象是見到大燕人那般,不放冷箭就算是和善了。
進入十方大山,先前的跟蹤方式就不合適了,十方大山之中人煙稀少,突然出現個陌生人跟在身後,顧山怎麼可能不發覺。跟蹤顧山之人立刻找到鎮守鬼方的季光慎,將暗衛腰牌一亮,季光慎便要無條件滿足這名暗衛的一切要求。
皇上下旨命睿郡王莊煜前往蜀中探病之事並不是什麼秘密,那暗衛便要求季光慎爲他傳遞密信給睿郡王。季光慎想了想,便叫來一名矮小精幹,容貌與大燕人很不一樣的少年。這少年是真正的色目族人,他是季光慎前往十方大山探路,從虎口裡救下的一個少年,名字叫做山貓。
將封好密信的銅管交與山貓,季光慎笑着說道:“山貓,趕緊追上王爺,把這東西交給他。”
山貓點了點頭,憨厚的向季光慎一笑,用不太熟練的大燕話說道:“山貓馬上走。”
季光慎笑笑,解下腰間的短刀繫到山貓的腰間,拍了拍山貓的肩膀說道:“山貓,快去快回。”
山貓歡喜的點頭,緊緊握着那把短刀飛快跑了出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山貓便跑的無影無蹤,這讓素來以輕身功夫了得而自傲的暗衛很吃了一驚,這才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山貓這速度,都能給京城中的暗衛們做教頭了。
山貓是真正的色目人,可不是顧山那個冒牌貨能比的,因此在十方大山之中,山貓的速度比顧山快了幾倍,不過兩個時辰,山貓便從顧山身邊掠過,將他遠遠的甩在了後頭。兩天之後,山貓追上了莊煜一行,將密信交給莊煜之後立刻返回鬼方,他沒有在十方大山中多做一刻的停留。
破開銅管取出密信一看,莊煜便笑了起來,他對石院判說道:“先生有位同行從京城裡來了,也要往蜀中去探吳王之病。”
石院判笑道:“還有這等事,那日後在下可要與那位先生好好切磋切磋了。”
莊煜如今與石院判熟的不能再熟了,只哈哈大笑道:“但願那位先生能在先生的手下多過幾招,也免得先生寂寞。”
石院判拱手笑道:“但願如王爺之言,那位先生能多撐上一陣子。”
莊煜與石院判對視,兩人都大笑起來。相處了這麼久,他們早就培養出默契來了。
還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無疑的顧山正在埋頭趕路之中,雖然他換上了色目族人的服飾,可爲了安全起見,顧山依然不敢抄近路從侉夷族聚居地邊上通過,而是選擇了一條接近色目人聚集地的彎路。這條路也正是莊煜他們一行走的路。在莊煜刻意安排之下,顧山很快倒遇上了莊煜一行。
莊煜雖然不認識顧山,可那封密信上已經詳細的描述了顧山的容貌和打扮,十方大山之中的行人本來就不多,因此莊煜看到顧山之後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而顧山是認識莊煜的,莊煜在京城之時常常出宮,但凡是有心之人都有機會看見他,顧山又對皇室之人分外留意,因此在看到莊煜一行人的頭一眼,他便認出了睿郡王莊煜。
顧山並不知道皇上下旨命睿郡王前往蜀中探病之事,所以吃驚不小,心中立刻涌現出無數種猜測,每一種猜測都讓顧山將自己嚇出一身的冷汗。
爲了打探虛實,顧山硬着頭皮上前招呼道:“這位公子可是要前往蜀中?”
莊煜頭戴金冠,穿了一襲暗藍蜀錦皮袍,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而石院判則扮成帳房先生的模樣,他甚至在鼻樑上戴了一副水晶眼鏡,這可是京城中最流行的大戶人家帳房先生的標準行頭。那三十名侍衛都做家丁的打扮,推着些綁着箱籠的獨輪車,這一行人看上象極了富家公子出行,所以顧山纔會如此招呼。
莊煜笑道:“是啊,聽這位先生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怎麼……”莊煜邊說邊往顧山身上打量了一回。
顧山笑道:“在下獨自一人趕路,扮成色目人安全些。”
莊煜笑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本……在下想的不周全了。”莊煜有意露了個破綻給顧山,顧山聽罷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心中暗道:“這睿郡王到底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便是去了蜀中也探不到什麼消息,卻也不用太擔心。”
“我們前往蜀中,不知這位先生可否也是去蜀中,若是我們便可結伴而行了。”莊煜毫無城府的笑了起來,甚至看上去都有點兒缺心眼的感覺。
顧山笑道:“在下正是前往蜀中,若蒙公子不棄,在下願與公子結伴同行。還未請教公子高姓?”
莊煜笑道:“小姓楊,在家中行五,莫知先生高姓大名?”
顧山心知莊煜在矇騙自己,卻只假裝不知道,趕緊抱拳道做揖道:“原來是楊五公子,失敬失敬。小姓李,單名青,”
“李青李先生,失敬失敬。”莊煜亦如顧山一般笑着抱拳說了起來。
衆侍衛見自家主子一本正經的忽悠人,不由在心中悶笑,自從離開京城之後,自家主子沒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約束,性子可是越發跳脫了。他們敢拿腦袋擔保,莊煜之所以沒有將顧山立刻拿下嚴刑逼供,純粹着路上太無聊了,好歹涮着這顧山也好解個悶兒。
於是顧山便與莊煜一行結伴而行,一路之上也算是有說有笑。顧山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莊煜的身上,便忽略了他最不應該忽略的“帳房先生”石院判。
石院判醫術很好,解毒的本事也很高,可這兩樣都不是他最擅長的,石院判最最擅長的是下毒。與莊煜等人同行了三四天後,顧山的身體便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奇怪現象。
有時候正趕着路,顧山會突然腹痛難忍,必得狠狠腹瀉幾次才能消停,有時候又連着一兩日解不出大小二便,顧山被憋的不得不給自己吃些瀉下之藥,要不然他還不得被憋炸了。又或者從骨子裡頭往外發癢,身上卻找不出任何起斑點疹子的地方,癢的顧山拼命的撓啊撓的,直把皮膚抓破露出了血肉。又或者明明餓的很厲害,可顧山卻腹脹如鼓什麼都吃不下去……如此種種屢屢發生,顧山真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顧山自己就是大夫,醫術也不錯,他不知道暗暗給自己把過多少次脈,卻沒有發現脈相上有一絲異常之處,甚至從脈相上看,他的身體比從前還好上許多。
顧山真的快崩潰了,做爲一個大夫,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對勁兒,卻又找不出原因,顧山第一次對他引以爲傲的醫術產生了懷疑。
可石院判卻玩的極爲開心,這顧山的身體委實不錯,真的很扛折騰,這都快十天了,他還能活蹦亂跳的不掉隊,看來還能還能再多試幾樣新藥。
自從石院判到鬼方之後,通過對鬼方當地藥材的研究,石院判已經制出好幾樣新藥,他正愁沒有人試藥,這顧山可就自動送上門來了,若不在顧山身上試盡所有剛研製出來的新藥,石院判都覺得自己辜負了上天特特將顧山送到他跟前的好意。
顧山在自己的身體連番出現異常之後,終於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石院判。可石院判整天戴着那副水晶眼鏡,把玩着一柄三寸長的赤金爲框瑪瑙爲珠的小算盤,張口便是算帳之事,讓顧山怎麼都想不到這位石先生其實是他的同行,這一路的古怪全是他搗騰出來的。
“楊五公子,在下見石先生很是面善,不知道石先生從前在何處高就?”顧山被石院判的新藥折騰的死去活來,他到底忍不住向莊煜打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