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約過了半個時辰,程靈素檢查完小廚房中的各種食材調料回到無憂身邊,她向無憂輕輕搖了搖頭。無憂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小廚房中查不出什麼可疑之物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從那本小冊子上可以看出彩屏是個相當細緻嚴謹,就算是做了手腳,她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何況她剛纔才聽季福家的悄悄回稟,這彩屏身受葉氏大恩,但凡她有一點點不忠心可靠,也不可能被放在那樣至關緊要的位置上。
“姐姐,石院判還沒有請來麼?”程靈素沒有看到石院判的身影,不免着急的問了起來。因爲剛纔在她診出葉氏中毒之後,已經立刻建議去請解毒聖手石院判了。
無憂輕聲道:“維揚剛剛去了,這會子應該也快來了。”
正說着,外頭便傳來季維揚的聲音:“大姐姐,石院判來了。”
無憂趕緊命程靈素和季維如避到內室屏風之後,畢竟她們兩人都是定了親的人,不好再見外男。而她是已經出嫁的婦人,又是當家理事的睿郡王府,自然不會避諱這許多,無憂直接迎了出去。
簡單寒暄一翻,石院判便入內爲葉氏診治。因爲季維揚已經提到自己的孃親中毒之事,所以石院判便特意多帶了幾樣解毒之藥。仔細的診過葉氏的脈相,又查看了她的舌相與面相,石院判雙眉緊鎖道:“下毒之人何其惡毒,夫人這毒倒不難解,只是縱然解了毒,夫人也要大病一場,而夫人的身體一直不好,這關口兒……在五五之數。”
石院判此言一出,內室中所有人都心涼了半截,解了毒也只在五五之數,這豈不是說……季維如在屏風之後忍不住哭了起來。
無憂看向緊緊繃着臉的季維揚,沉聲說道:“維揚,三叔如今遠在邊關,你是家中的長子,理當擔負起這個責任,你來決定吧。”
季維揚重重點頭,向石院判問道:“石伯伯,若是不解毒,孃親她……”
石院判立刻肯定的說道:“若是不解毒,輔以吊命靈藥,夫人還能堅持半個月。”
季維揚點點頭,沉沉說道:“半個月,正好夠給爹爹送信,爹爹快馬加鞭趕回京城的時間。”
無憂心思極明淨,她心中一凜,立刻看向季維揚,壓低聲音說道:“維揚,你的意思是三嬸被人下毒,目的是爲調三叔回京?”季維揚沒有說話,卻點了點頭。
無憂急道:“可否已經派人給三叔送信?”
季維揚剛說了一句:“不曾。”屏風後便傳來一聲哭泣倒氣之聲,只怕季維如哭道:“大姐姐,弟弟,我……我兩個時辰前已經派人去給爹爹送信了。”
“啊……”無憂和季維揚都是倒抽一口冷氣,季維揚立刻跺腳叫道:“姐姐你好糊塗。”然後便閃身衝了出去,安排人手速速將送信之人追回。
無憂看了看躺在牀上人事不醒的葉氏,問石院判道:“石大人,若是解毒,在五五之數中,最壞的情況三嬸能支撐多久?”
石院判思忖再三方纔沉沉說道:“最壞的情況,解毒之後,季夫人可能清醒十日,十日之後便會油盡燈枯,再無回天之力。”
無憂聽了這話心中越發糾結了,這種兩難的決定實在不好做。不解毒,只能撐半個月,解了毒,最壞的情況是葉氏只能活十天。怎麼辦?該怎麼決定?
在屏風後的季維如聽到無憂和石院判對話,忍不住衝了出來,哭倒在葉氏的身上,一聲聲叫着“孃親……”如杜鵑泣血一般。
石院判也知道這種決定非常難做,便對無憂和季維如說道:“王妃,大小姐,不若老夫先將夫人救醒,由夫人自己決定?”
石院判話音剛落,季維揚便快步走了進來,他的神色極爲凝重,向石院判說道:“石大人,若是孃親解毒之後以上佳補身藥材調理,是否能增加我孃親生存的希望?”
石院判捻鬚思量良久,方纔沉聲說道:“若是以百年以上的黃精輔以五十年以上的高山紫雲芝,再配上黃芪人蔘當歸等尋常藥材,可以讓夫人多堅持一段時間。百年黃精與高山紫雲芝都是世之珍品,想要一直吃下去……”石院判邊說邊搖了搖頭。
百年以上的黃精與五十年以上的紫雲芝很是稀有罕見,能得到一塊兒半塊已經是極大的福緣,而葉氏所需要的還不是一點兒半點,她要用的量極大,甚至可以說從今往後她只能依靠這兩樣藥材才能活下去,所以石院判很是爲難。
季維揚眼睛驀的一亮,他立刻說道:“若是有五百年以上的黃精呢?”
石院判搖了搖頭說道:“百年以上的黃精已經是世之珍品,以老夫所知,御中珍藏也不過只有一塊百年黃精。”
季維揚急道:“石伯伯你等一下。”說罷便飛跑出去。不多時,季維揚捧着一隻松木匣子走了進來,他將松木匣交給石院判,急切的說道:“石伯伯,這是我前次跟隨太子到百粵,途經百草山之時救下一位山中獵戶,他便以此爲謝禮,您快看看。”
石院判打開松木匣子,眼神瞬間直了。他激動的雙手都顫了起來,嘴脣哆嗦了好幾次才驚喜的叫道:“真是五百年以上的黃精……想不到真有五百年以上的黃精……”
屏風後的程靈素一聽這話,嗖的衝了出來,口中叫道:“讓我看看……”對於他們這些學醫之人來說,見識極珍稀的藥材自是比什麼都要緊。
石院判拿着那松木匣子都不捨得放手了,程靈素只能在石院判手上仔細看了一回,只聽她口中低低的數着,數了一會兒興奮的叫道:“真是五百年以上的黃精……天啊!”
正在哭泣的季維揚聽了這話也不哭了,只轉過身子不錯眼珠兒的看着那隻松木匣子,季維揚則急切的叫道:“石伯伯,這五百年以上的黃精能讓我孃親好起來麼?”
石院判想了許久方纔點頭道:“有這五百年的黃精,老夫的把握更大了。”
石院判此言一出,室內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季維揚忙說道:“石伯伯,快請給我孃親解毒吧。”
“揚哥兒彆着急,讓老夫先把藥配好。王妃娘娘,這五百年的黃精當配年頭更足的紫雲芝,老夫記得宮中彷彿有,還得由您去宮裡求一求。”石院判對無憂說道。
無憂忙命人將自己帶來的藥材通通拿到石院判的面前,石院判看到那株金邊紫雲芝,立刻笑着說道:“這真是太好了!老夫記得這隻金邊紫雲芝,大約有一百四十年了,足夠足夠!老夫這便開始配藥,配好藥就能給夫人解毒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程靈素也是學醫之人,所以她便去給石院判打下手,季維如守着昏迷不醒的孃親,無憂則將季維揚叫到一旁,低低對她說了什麼。
季維揚連連點頭稱是,姐弟二人商議許久,便議出了一條引蛇出洞之計。若不將暗中下毒之人抓出來,武德將軍府再難有安寧之日。
這一日無憂一直在將軍府中停留到夜色深沉之時纔回府,除了季維如季維揚兄弟還有江嬤嬤之外,整個將軍府中再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們的夫人葉氏已經悄悄被送上睿郡王府的馬車,於夜色的掩護之中順利到了睿郡王府將養身體。而躺在夫人臥房牀榻之上其實是假扮成葉氏,行引蛇出洞之計的江嬤嬤。
葉氏離開將軍府之後,季維揚才放出風聲,說是石院判妙手回春,他的孃親身體已經明顯好轉了,只要將養上三五個月便能徹底好起來。還明確下令命人將前往邊關送信的家丁快馬追回來,一定不許驚擾了正在緊守邊關的將軍大人。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季維揚便如象他的黑子捕獵時一般,靜靜的潛伏下來,耐心的等待氣急敗壞的敵人自己跳將出來。
果然葉氏被治好的消息傳遍整個將軍府,有人真的坐不住了。這一日,專供主子們享用的玉泉山水剛剛被運入府中,兩個粗使婆子擡着水桶往小廚房送,前頭的婆子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突然摔倒在地上,那桶水便跌到了地上撒了莫約有一小半兒。
兩個婆子都嚇的臉色發白,這桶玉泉山水是專門給夫人做飯煎藥用的,如今卻撒了這麼多,可怎生是好。
這時一個“正巧經過”的丫鬟趕緊跑過來攙扶那摔倒的婆子,還熱心的幫她們將水桶扶好。那兩個婆子對這個丫鬟千恩萬謝後方才擡着水桶走了。
看着兩個婆子的背影,那個丫鬟脣角逸出一抹痛快的笑意。她知道在前面不遠處有一口甜水井,兩個婆子爲了避免被責罰,是一定會打水補滿這桶玉泉山水的。而那口甜水井的旁邊,有一桶這個丫鬟剛剛打好的大半桶井水,想來那兩個婆子爲了省事,是不會再重新打水的,只要她們用了那大半桶井水,那葉氏一定會再度病危。
這個丫鬟悄悄尾隨兩個婆子來到甜水井旁,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這兩個婆子竟然沒有往桶裡加已經打好放在井旁的那半桶加料井水。而是直接將玉泉山水擡往小廚房,這個丫鬟心中急的不行,恨的直跺腳。她費盡心機設的這個完美的局,卻因爲那兩個死心眼的婆子而功虧一簣。
情急之下,這個丫鬟索性一直跟到了小廚房,見那兩個婆子將水桶交給仍舊負責葉氏飲食吃藥諸事的彩屏。彩屏見水少了許多,不免抱怨了幾句,可也沒有太過責備那兩個婆子,其實每日有半桶玉泉山水了就夠用了。
彩屏按着素日的習慣用銀器驗毒,確認這水沒有問題之後方纔將水拿入小廚房。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急事,竟然匆匆從小廚房跑出來,直往西北角奔去。西北角正是茅廁的位置,想來是這彩屏突然鬧肚子了,她顯然是很急,急的連小廚房的門都沒來的及認真鎖好。
那丫鬟一見這難得的好機會,想也不想便潛入小廚房,將一小包粉末全都倒入那大半桶玉泉山水之中。那粉末入水既化,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痕跡。
在暗處盯着的季維揚正要衝出來將這丫鬟擒下,可是在看到她又拿出一包東西之後卻又伏了下來。他直覺這個丫鬟還有後招,不會是隻在玉泉山水中下毒這麼簡單,因爲彩屏每次做好飲食湯藥之後,在進入葉氏口中之前,還是要再驗一次毒,確定無毒之後才能瑞香伺候葉氏服下。
果然季維揚的判斷一點兒都沒錯,這個丫鬟出了小廚房便去了上房丫鬟嬤嬤們住的抱廈。她見左右無人,便閃身溜進了今日輪班休息的大丫鬟瑞香的房間。瑞香因是一等大丫鬟,所以她住的是單間,並沒有別的丫鬟與她同住。
“啊……誰!”瑞香聽到門響,嚇的身子一顫,立刻回頭驚呼起來。當她看清來人是誰,臉色便更加差了,只壓低聲音顫抖着說道:“你……你來做什麼,你快走……我已經被懷疑了……”
那丫鬟臉色未變,快步走到瑞香的面前,將那個紙包拍到瑞香的手中,壓低聲音說道:“今日務必將這包藥放入夫人的飲食之中,否則……你知道後果。”
“不,不要,我求求你……”瑞香如同觸電一般將手中的藥包抖落在地,撲跪到這個身着三等丫鬟服色的丫鬟面前,眼中涌出大股大股的淚水。
“你敢不做,那便休怪我們不講情面了,你可想清楚了?”那丫鬟壓低聲音聲色俱厲的威脅瑞香,瑞香癱軟在地上,眼睛無力的閉上,一副認命的表情。那丫鬟冷哼一聲,立刻將掉在地上的紙包撿起來塞到瑞香的手中,然後轉身便向外走去。
那個丫鬟一轉身,那雙原本不算很大的眼睛突然瞪的幾乎要凸出來了,滿臉都是一副見鬼了的表情。原來她一轉臉,忽然看到面如寒霜的季維揚和露出雪亮尖利牙齒的黑子。也不知道這一人一豹是何時進來的,她竟然一點點兒動靜都沒有聽到。
季維揚出手極快,不等那丫鬟反應過來就點了她數處大穴,讓這丫鬟除了眼珠子還能轉一轉之外,全身上下再沒有能動的地方了。
瑞香聽到動靜不對,立刻睜開眼睛,不想一眼便看到了大少爺季維揚和他的黑子,瑞香心中有鬼,自然會受到極大的驚嚇,她連叫都沒有叫出聲,便白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季維揚冷哼一聲,大步走到瑞香身邊,用腳踢了她幾下,點了瑞香的穴道,然後拍了拍明顯有些意興闌珊的黑子,沉聲說道:“黑子,去叫人。”
沒過多一會兒,季維如帶着幾個嬤嬤來到瑞香的房間。季維揚指着那個他看着很眼生的丫鬟問道:“姐姐,你可認得這個丫鬟?”
季維如上前仔細看了一回,搖搖頭道:“看着有些面善,可我並不認得,你們來看看。”
季福家的是內宅管事,她趕緊上前辨認,看了一會兒季福家的才遲疑的說道:“她叫柳丫,大約半年之前纔買進府的,起初在灑掃上做粗使丫鬟,後來因爲她會養花,便升爲三等丫鬟,調到花園裡伺弄花草。素日裡除了往上房送時鮮花草之外,她並不到上房來的。”
季維揚聽說這柳丫是半年之前纔買進府的,心裡便越發清楚了,這柳丫必是有心有特意安排到府中的細作。看來得好好審一審她才行。季維揚心中有種莫名的直覺,他覺得這個柳丫來到將軍府的目的應該不只是加害他的孃親,她之所圖必然更多大,說不定會牽連出一些石破天驚的大陰謀。
就在季維揚思忖之時,站在季福家的身邊的一位中年嬤嬤突然出聲道:“大小姐,大少爺,這個柳丫看上去與當年國公府中的二夫人很有些相似。”
這位嬤嬤一說出這樣的話,立刻將所有人的眼光又引回那柳丫的身上,衆人都看到了在柳丫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與怨毒。
“弄雲姐姐!”季維如突然叫出聲來。當初分家之時,季維如已經五歲了,對於當年堂姐堂弟她還是有印象的。特別是對於給自己吃過好幾次暗虧的季弄雲,季維如印象更加深刻。而季維揚是在分家之後纔出生的,他自然不會認得二房的堂姐們。
那個中年嬤嬤聽完季維如的話立刻說道:“對,大小姐記性真好,可不就是二夫人房中的二小姐。”季弄雲和她的姐姐並不很象,她們姐妹二人,姐姐象父親季重慎多些,而妹妹季弄雲則象母親柳氏多些,可是那雙眼睛卻絲毫不象柳氏,是漂亮的丹鳳眼,卻象極了季重慎,是白多黑少的三角眼,正是有這樣的眼睛,所以才讓季弄雲的相貌很打了折扣。而那個中年嬤嬤曾經是在靖國公府二房院中打雜的小丫鬟,所以於對季弄雲的印象會比其他人更深一些。
“季弄雲?”季維揚沉沉重複一句,神色越發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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