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成果其實挺無趣的。一羣專業的金融精英——李睿、李震、李成三人名下,每個人都有七八名的投資理財參謀,合起來就是二十幾人。
這麼多人,濟濟一堂,輪番上臺講解,這幾個月來她或他發現了什麼商機,及時作出多少決斷,抑或發現不利消息,果斷做了什麼避免損失……正反兩面都要說到、點透,生怕漏掉一絲半點,顯示不出自己的本事。
因爲,這關係着他們個人的職業前途。
李睿、李震、李成三人,聽得是津津有味,不時在專用的筆記本上記錄什麼。
別人都專心致志,唯獨史悅而,無聊的拿着畫筆在白紙上畫畫。孟白偷偷的看了她一眼,誤會了,說,“四小姐,你是聽不懂專業名詞嗎?我的失誤,以後幫你補上這方面的專業知識!”
史悅而無力的抽了抽嘴角,“謝謝了。”
孟白不好意思,“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孟青掃了他們一眼,冷淡的表情,讓他如高嶺之花——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氣兒!
沒辦法,史悅而這三個月以來,吧之前說好的投資決定,全部推翻,將所有的財產投入了一個項目:隨意購。
偏偏,“隨意購”月月都在虧損。
呵呵,等一會兒輪到他們,什麼資產負載表,什麼現金流量表,什麼獨特的理財方案,一概不用多費脣舌,只要說上一幾句話——虧損了多少錢?旁的,都是行內的精英,還用詳細內容嗎?
孟白的臉色發白,孟青的臉色則是發青——心裡壓力太大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承認自己無能、無用,稍微有點自尊心的,哪一個受得了。
可惜。他們沒有選擇餘地。既然跟隨了李容,就只能聽從李容的決定。
按長幼順序,李睿、李震、李成的專職理財人員說完了。不出意外,孟青的講說。讓大家愕然。
半年以來,虧損了一千萬?未來還將繼續賠下去?
李容爵士啊,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出身,之前沒有掌握這麼多的錢財。可是,錢再多,也不能浪費啊!有多少錢可以繼續賠的?
李睿深深的看了堂妹一眼。
史悅而無所謂的站起來,做總結性發言:散會!
……
蕭伯主持的這次會議,然後整理了會議記錄,交給李老公爺。其他相關人士:李昐、李諳、李曦,都爲自己的子女押了不少資產。當然要另傳一份。
李昐:賺多少錢,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賺錢的過程。李睿的資產收益率達到5%。幾個理財師的思維側重點不同,有的追求利益,有的追求架構穩定化。有的是投資李睿個人的人脈,都有一定的道理。他特意圈出幾個人,讓女兒格外注意,可以好好培養。
李曦:最看重結果。兩個兒子,李震是投資新興的,有一定風險的行業,李成則是投資比較保守的。前者的收益率是8%。後者的收益率是4%。最差也不弱李睿什麼。所以,他很滿意。
至於李諳——他能說,他早就想自己的女兒根本不可能給他顏面上增光嗎?
父女兩個進行了如下對話:
“立刻、馬上,關掉隨意購。”
“n-o,不!”
“我要公開發布,限定你的繼承權。”
“您隨意。”
“老爺子讓你們幾個小輩進行比試。是想看看你們的性格能力,和自己的身份匹配不匹配。現在看來,半年一千萬?你比我想象的,‘能力更出衆’!所以,我決定進行財產分割——將來我死後。除非你願意聽從理財顧問的建議,否則你只能從基金中提取每個月的生活費。”
“不用費心。我餓不死。”
“當然了,你現在還用另一個身份,爲那一家子賺錢,聽說,每個月都有幾萬塊的入賬?李容,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是誰?是誰給了你身份,誰給了你地位?誰縱容你無法無天,隨心所欲?”
“您想罵我不知好歹、不知感恩麼?呵呵,應該說,我知道感恩,所以纔要報答史家撫養我十四歲的情分。”
“你要‘還’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李家纔是你的‘根’,你要什麼時候才能懂得這一點?”
“我早就懂了啊!李家是我的‘根’。可惜根爲秧苗提供養分,但也有可能修剪枝葉啊。”
“那你不會努力,讓別人不能‘修剪’你?”
又繞回了原點。
史悅而不願意爲別人扭曲、修改自己的性格,憑什麼啊?爲什麼啊?適應環境是一回事,讓她放棄前世建立的三觀,毀掉內心的自我,就算是原主兒的生父生母都在,恩恩愛愛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庭,也不會更改。
這是她最後的堅持。
談話不歡而散。
孟飛偷偷的告訴史悅而,其實在她離開的三個月內,李諳不止一次想她,偷偷的找人打探她的下落,問她現在做什麼。
跟之前相比,李諳的脾氣改好了很多,至少“隨意購”月月虧損,天天賠錢,李諳沒有動用權力迫停。要知道,他可是付出雙倍的押金在祖產中,史悅而虧多少,他的損失則是雙倍的。
可這有什麼用呢?李諳劃出的能接納容忍的範圍,距離她還有整個雲庭華宮那麼遠。
她大概這輩子都觸摸不到了。
第二天就要回劇組拍戲,當天晚上,蕭伯傳達了老爺子的命令,請史悅而去書房一趟。
老爺子身在祖宅,可身居高位,耳目太多了,一個小小的新聞記者興師動衆查探十幾年的舊事,怎麼可能瞞過他呢。
“你看看這些。”
桌子上擺着一些舊資料,分明是洛英拿到的。當年帝都大學的畢業手冊,同學合影,各種徐鬆玲獲獎的報道,還有成績冊。不只是徐鬆玲的同班同學。整個年級,其他系的都有。
“容兒,你說說,她想幹嘛呢?她想查什麼?”
史悅而半點也不着急。慢悠悠的一張張看資料。
真正的徐鬆玲比她想象的還要美,如畫的眉眼,青春而張揚的氣質,而且比她更智慧。看她的照片,十八九歲,已經出落的國色非凡,縱然有幾個貌美勝過她的女生,可站在她身邊,就成了綠葉。
不奇怪,李諳會被她吸引。
“呵呵。好多男同學的資料,大概對我的身世動了疑心,想找我生父是誰。咦,怎麼沒有我老爹的資料?難道洛英壓根沒懷疑我老爹?這個人,我還當她是多麼厲害的記者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燈下黑都不曉得!”
囉囉嗦嗦的說了一堆。蕭伯站在老公爺的身側,暗想,三少已經有了“私生新聞”,而外界謠傳是兒子,小記者當然不會再懷疑了!
史悅而看着衆多的資料,一張徐鬆玲的近照,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老爹討厭我。因爲我像我媽媽吧。”
蕭伯聽到這句話,微微一動,“四小姐,你並不像你的母親。”
“呵呵,不像?”史悅而故意把照片放在自己身邊,讓老爺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真的。一點也不像。”
蕭伯具體的解釋着,“你母親雖美,卻渾身帶刺,帝都大學中有很多人追求她,可她一概拒絕。只有出身國公府的三少能靠近。她爲人倔強狠辣,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事實上,爲什麼你的姨母能冒充十幾年沒有人發現?
因爲,她沒有朋友。沒有一個人肯在她落難時伸手幫忙。她爲人做事,做得太絕了,不懂得‘留人一線好見面’的道理。不然,至少有人路過金城郡的時候,會去看看她。”
想到史家難得有客人登門,養母的生活圈更是趨向封閉,史悅而說不出話來。
蕭伯繼續道,“而四小姐就不同了,雖然有棱角,卻不失可愛大方。爲人處事,有自己的準則,不會因爲旁人動搖。‘綁架案’的始末,老公爺都知道了,非常讚賞四小姐呢。該堅持的時候,管旁人如何議論羞辱,不放棄;該伸手援助的時候,也不猶豫。而且,四小姐這麼有才華,別人就算想,怕是也幫不了。”
被誇讚得史悅而心情大好。
她嘴角一彎,“謝謝蕭伯的讚美,您說的太對了。我不會因爲旁人動搖。所以……不管您說了那麼多好聽的話,我也不會改變我對我老爹的態度。”
蕭伯頓時一僵。
李老公爺悠悠的嘆一口氣,“容兒,你是一個真正善良,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你爹爹他……縱然有很多的錯,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你可明白?”
史悅而揚了揚照片,“那爺爺您可明白,他和這張照片的人,在我生命中的兩年之前,是一片空白。我從來不知道他們是誰,也沒想過成爲他們的誰。”
“那不是他的錯。”李老公爺動了動脣,神色哀傷,“是我的錯。”
“不。把我老爹養成這種口是心非、性格軟弱、偏激猶豫,是您的錯。但是拋棄我,放棄她,是他的錯。是他做出的決定。爲了李家的聲譽也好,移情別戀也罷,她已經死了,所以……”史悅而輕輕的說,“我不想繼承他們的愛恨糾葛,然而,我本身就是這一段孽緣的結果。”
蕭伯聽得一驚,手背上的汗毛都忍不住豎起來了,“四小姐,那您打算……打算怎麼做?”
“嗯?什麼打算?”
“您的生母徐鬆玲!她、她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如果這個小記者報道後,您會怎麼辦!”
史悅而有點遲鈍——平時她一直反應很快的,這一會兒,竟然隔了一段時間才明白蕭伯在表達什麼。
想明白後,她心裡直嘆氣。看,這就是豪門,表面華麗的衣袍,其實底下都是底下的蝨子!骨肉至親之間沒有任何信任感。李老公爺特意讓她過來,就是給她看洛英收集的資料,告訴她,有一個記者在查。同時試探她的反應。
如果她仍站在李家的位置,那是最好。萬一她倒向過世的生母,決意跟生父決裂的話,大概後續的招數就會使出來了。
什麼招數?史悅而不想體驗。
雖然她對李家人的感情不深。但想一想,跟自己的親身父親,以及父親的親人們對立,硬碰硬,拳頭碰拳頭,鬥得你死我活,也太悲催了。
這叫什麼梗呢?爲了母親砍父親一刀?恨他不死?
前世時,龍雪蓮的父母非常不負責任,在她艱難困苦的時候拋棄,可她沒有想過報復——報復容易。找個混混,弄個意外,不死也殘了!
但是傷了至親,就真的快活了?親自設計,傷害自己的親人。心靈的傷口不是更大?她情願讓時間慢慢癒合創傷,讓自己變得強大,無所畏懼!然後爭取翻身大紅大紫,讓拋棄她的人後悔!
這種報復手段才符合她的心意呢。
看穿了李老公爺的目的,史悅而冷了心,笑容有點發寒,“我和我老爹抄家無數次。彼此從來沒看順眼過。可是讓我真的對他做什麼,我也做不出來。真的到哪一步,我不不知道……大概……就這樣吧。對了,爲什麼不去阻止她!據我所知,洛英只是一個小記者,難道以李家的權勢。還奈何不了她!”
“洛英的身份特殊,她的胞姐是一位女伯爵。”
“區區女伯爵,國公府暗中警告一聲,不就完了?”
“女伯爵有一位丈夫,是內閣總理大臣的兒子。”
貴族之間的派系界限非常明顯。七公八候就是老牌貴族。家族枝繁葉茂,每個成員都是貴族。而一些新興的貴族,就不一定了。比如總理大臣,他只能把爵位傳遞給自己的長子,其他兒子都沒有份。但這不代表他沒什麼權勢。
相反,新興的貴族大多在內閣,在行政部門,他們能力出衆,是帝國這個國家機器正常運轉的保障。
如果洛英身後有內閣的影子,國公府不僅不能出面阻止,相反,還得把自己家族出現的痕跡抹乾淨。不然,容易成爲被攻擊的藉口。
“原來是這樣……”
史悅而偷偷叫徐鬆玲的一張照片藏起來,面無表情的道,“看來我要多做準備,以防這個記者隨時暴露我的身世。”
“容兒,可以預計,你父親會遭遇很大的打擊。所以,我希望這一段時間,你不要離開老宅外出了。”
“這是,禁足令嗎?”
“不,只是你的祖父,一點建議。出於對兒子的愛護心理。孩子,你留在他身邊,對他是一種安慰。”
史悅而偏着頭,“我不認同。您也知道,我跟我老爹一見面就吵架,讓我安慰他?呵呵……我得承認,看他痛苦,我心裡挺痛快的。”
“哦,那你可以痛快好長一段時間了。”
“……”
史悅而差點啞口無言,她還以爲老爺子會不留餘地的維護他兒子呢!沒想到,居然拿李諳的傷心事開玩笑。還是用冷幽默的口吻說。
“我不能答應。”
“爲何?”蕭伯憂心的問。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計劃啊?洛大記者不知道什麼報道,總不能爲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來的靴子,連正常的工作學習都不顧了吧。以後再說吧!”
史悅而說完,就打算離開。
“爲你的‘隨意購’,注資一個億呢?”
史悅而腳步一定,在老公爺和蕭伯看不到的正面,瞳孔都放大了。
只是沒有回頭,讓老爺子覺得小孫女還想加價,於是道,
“翻倍,第一次的一億五千萬翻倍,總共注資三億。”
心兒狂跳,血流加速,喉嚨發乾,史悅而只在拍戲中遇到這種情節——有人不停的往支票上添加數字,一個零,兩個零……
遲遲沒有反應。
蕭伯代替老爺子繼續道,“五個億。請四小姐仔細考慮。期限是兩個月,對您的生活學習,影響不多。”
五個億啊,換算一下,後面多少個零?史悅而大腦放空,只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的跳動聲。
“十個億。這是最後的出價。十個億的投資,足以讓四小姐‘隨心所欲’,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了。期限僅僅是是兩個月。”
血流的速度慢慢恢復正常了。放空的大腦也總算找到了原來的理智。投資十個億給她?不,是買她幫忙李諳度過“接受徐鬆玲之死”的難關。
爲什麼偏偏是跟徐鬆玲有關呢?
如果不是,她一定馬不停蹄的轉過頭,然後迫不及待的答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到哪裡找去!
可惜,她不能。
慢慢的轉過身,正視着李老公爺,“抱歉,我做不到。”
蕭伯急急說,“四小姐,您說過不會傷害三少的!”
“我沒有想過傷害他啊!”史悅而很坦然,“傷害他的人,是他的內疚、悔恨,唔,我沒有什麼好內疚悔恨的,沒必要幫他分擔。”
“他是你的父親。就算不看在這一點,看在十個億的份上,你不能嗎?”
“十個億啊,誘惑力真強。到現在心兒還亂跳呢!”史悅而摸着自己的胸口,表情有些無措,“我差一點就答應了。幸好,是差一點。”
“對不起爺爺,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