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帝國沒有省市的行政劃分,只有郡、縣。因此,幾個沒畢業的中學生,在郡守府大門前靜坐,相當於在省政、府機關辦公樓門前示威遊行了。史悅而被排斥在外——天知道,她有多高興不參與。作爲一個前藝人,她一點都不想跟政治扯上關係。
當然,這不是說她沒政治頭腦,相反,必須政治覺悟相當高,才知道什麼對自己是最有益的,什麼東西是一沾上就完蛋的!
別人都在靜坐,她也沒閒着,趁着圍觀羣衆越來越多,就在人羣中穿插來回,不停的解說“憶苦思甜”是怎麼虐待學生,怎麼藉着“教導之責”羞辱人。被她一說,許多羣衆都義憤填膺,天底下怎麼會有鞭打學生到興奮的老師,那也配做老師?憶苦思甜不是給學生提高成績的補習班,而是犯罪集中營!
千呼萬喚中,金城郡郡守大人陳彬終於出現,對着一羣尚未成年的中學生,若是粗暴的命令警衛趕走,那他的官場生涯就結束了。沒辦法,他只能好言好語勸着。可惜他是軍人出身,長相太過嚴肅,再加上言辭匱乏、語調嚴厲,說什麼都像在下命令,壓根就不是做民政調解的好材料。
這是一場註定艱難的調解過程。
郡守府內一棟辦公大樓上,有一男子拿着望遠鏡,調整着焦距,一會兒望望前老師郡守陳彬,一會兒將注意力到史悅而身上。他的身後,秘書放整理好的一疊資料放在辦公桌上,同時道,
“徐助理那邊來信息了,證實的確是史悅而小姐,藉着郡電視臺主播黃瑩瑩探望的機會,藉手機上網,在網上發表求救信息。這則信息傳播很廣,有兩千多條評論顯示,他們抱着試一試,即便被騙的態度,也想過來。懷遠安家已經向貴族理事會投訴了,‘憶苦思甜’有任何名譽損害,讓我們負全責。”
“補習班還剩下多少學生?”
“嗯,大概只有十七八個了。”
“通知懷遠安家,讓他們把剩下的學生也弄到郡守府前。之前逃跑的學生,也送來。讓我看看,有多少人不滿反抗,有多少人忍辱負重!”
“江爵士,若懷遠安家拒絕……”
“跟他們說,想讓我負責,就按照我吩咐的做。不然,真去了理事會,看那些老古董是幫我,還是聽他們的?”
“是!”秘書恭敬的行禮點頭。出了門跟底下人說了幾句,回頭一看,江世倫還在拿着望遠鏡看。
到底什麼吸引了江爵士的目光呢?秘書百思不得其解。
江世倫自己也陷入了矛盾迷惑之中。
有關史悅而的資料,他至少找人查過三遍了。三遍的結果都一樣,十四歲,三等公民!她沒機會接觸帝國的高端產品——手機。
手機正式問世時間才短短三年,他聽從父親的建議,任何一個行業在發展的初期,都不宜過快過猛,免得還未長成就折斷了翅膀。目前手機的出廠數量保持在三萬部每年,能從通信部門拿到信息號SIM卡的就更少了,優先供應各行各業的頂尖人才。
手機上網是技術部工程師們前年才研究出的新成果。
爲什麼,史悅而會使用上網功能呢?他自己都不常用!
江世倫將有關史悅而的朋友圈仔細排查一遍,連她的死對頭陳毓秀都沒放過。搖搖頭,沒道理,也不可能啊!等等,資料上查到樑翩翩曾經私下接觸過史悅而,難道是她無意中提到了什麼?
江世倫撥通了電話,
“世緯,電影計劃可以開動了。”
“先期資金已經到位。哥,叫你的秘書官聯繫我的。對了,這兩天我不回家吃飯了。你多在家陪陪爸媽和小弟。”
“出什麼事了?”
“哎,壞事。金平洲大橋塌了。當時在橋上的車輛,有的被水泥鋼筋壓扁,有的掉進金平江。現在這件事還在嚴密控制中。至少有三百人遇害。”
江世倫心一沉,“世緯,你纔剛上任,小心些。通知受害家屬的時候,身邊不能少人。事後處置一旦有個不慎,就是身敗名裂……”
“呵呵,哥,你還當我是小孩子。放心。我帶着整個參謀團呢。況且我纔剛上任,什麼事情都不懂呢,那些上臺面搶風頭的,輪也輪不到我。”
江世倫這才放心了。
能進參謀團的,都是聰明絕頂的精英。想來沒一個不懂得,怎麼保護江家、保護弟弟江世緯的名譽吧!
想到聰明,江世倫低頭看因爲天黑,漸漸散去的靜坐隊伍。史悅而在其中,說說笑笑,很是歡快。
這個青春逼人、脾氣蠻橫的女孩,到底是聰明,還是笨拙呢?說她聰明,她的成績單慘不忍睹,被父母逼迫去憶苦思甜補習功課。說她笨拙,沒多少次機會的碰觸的手機,她能想到通過手機上網求救。
江世倫搖搖頭,等着看第二天的“好戲”。
可惜第二天早上,史悅而沒來。
因爲連夜趕來的史家父母到了。一家人正在談判呢。
史悅而將一紙“戶籍獨立申請書”擺在徐鬆玲面前,態度非常誠懇的說,“我知道,這些年撫養我,讓你們很吃力。我已經長大了,尤其是今年,我經歷的,比很多成年人還多。不用擔心我處理不來將來會面對的問題。請簽字吧。我脫離戶籍,你們輕鬆了,我也自在了。”
徐鬆玲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女兒,嘴脣發白,腿在顫抖,史父怕她氣出好歹來,連忙勸,“孩子不懂事,慢慢教,玲玲,你……”還沒說完,就見徐鬆玲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一聲。
都沒看清怎麼伸手的,史悅而臉上就多了一個巴掌印。
“你是個瘋子!就算關到瘋人院,我也不會讓你獨立的!”
捱了一耳光!
她竟然被打了!
史悅而半張開嘴巴,點點頭,這是不想好好談話的意思了?
她站起來,一把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乒乒啪啪,嚇得史鑑之一縮脖子,躲在門後面。天啊,老姐脾氣壞,可他媽媽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臭美悅的臉,白裡透紅,紅中發紫,那巴掌打得多狠!
“瘋人院,你想把我關瘋人院?”
史悅而明瞭了,清楚了,TM這是什麼狗屁父母。虧她捨不得血緣親情,在史家受的委屈統統忍下,原來她纔是傻瓜!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她擼起袖子,上面青青紫紫,是被蚊子肆虐和摔倒後的痕跡,本來白白嫩嫩,跟蓮藕一樣的手臂,變成這般摸樣,看着很是驚心。
“你看看我的手,在看看我的頭髮,憶苦思甜比瘋人院好嗎?TM我在裡面天天餓肚子。大熱天罰我在太陽底下站崗,我中暑高燒40度,差點嗝屁死掉啊!有你們這麼當爸媽的嗎?就許你們拋下我,把我丟在那個鬼地方自生自滅,就不許我拋下你們?好,行,你們想怎麼樣?主動開具‘驅逐宣告書’嗎?好啊,早點說嘛,我出錢,早點了解早點完!TM姑奶、奶我不奉陪了,我早就受夠了!”
史悅而狠狠的踢茶几,將整個茶几掀翻。
徐鬆玲動了動嘴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兩行淚水嘩嘩的往下掉。
史父想勸,她忽然站起來,捂着嘴走了。
史悅而怒火不休,史父無奈,撿起那張被茶水打溼的“戶籍獨立申請書”,鋪平了,又從口袋逃出一封信,展開了,一起遞給史悅而。
“悅而,你吃苦了。不過你媽媽,她很愛你。很愛很愛。”
愛?說愛是不是糟蹋了這個字?
史悅而冷笑兩聲,不過她一目十行,掃到那封信後,呆住了。信是以龍門高中全體教導部的名義寫的,
“尊敬的史先生、史夫人,非常遺憾的告知,令愛在上一學期的功課在全校倒數第四十名。學校本以教書育人爲目標,提高學生的成績,是我等之本分,未敢以此作爲勸退理由。讓我們十分憂心的,是令愛的品德。歷史中有一道‘十代傳承’,爲歷任考試中必考題目,然令愛視爲兒戲,是不知兮,抑或不願寫?令愛聰明穎悟,若有十分之一心思分在學習上,當不至於成績單如此難看。我等無從置喙令愛家庭問題,經校董事會研究,除非令愛能在‘憶苦思甜’補習半年,改頭換面,否則,希望令愛主動退學,不傷顏面。”
拿着這張沉甸甸,又輕飄飄的信,史悅而閉上眼,只覺得脾氣發泄後渾身的勁兒都被抽空了。
她完全能夠想象,徐鬆玲那個古板的性子看到這封信時,是多麼傷心憤怒又無可奈何。四照原縣就那麼大,公立中學最好的是四照原中學——她已經從那裡轉學了。再從私立中學主動退學,成績是“D”,揭露過投毒案種種細節,好麼!哪所中學願意接收她呢?
那她這輩子的學歷,僅止於八年級?
拿不到大學學歷,很遺憾。
但傷了一顆真正疼愛自己的心,是更大的遺憾。
史悅而敲敲自己的頭,恨不能回到十分鐘前,把那些該死的話都憋回去啊!
……
要不怎麼說親母女,沒有隔夜仇呢。史悅而有愧,中午跟家人一起吃飯,低頭做乖乖女,樣子斯文極了,哪有剛剛張牙舞爪模樣?徐鬆玲呢,打女兒耳光的時候,恨得咬牙切齒,這會兒看史悅而消瘦,給她夾了好幾塊紅燒排骨。
之前的爭吵,好像沒發生過。
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吃過飯,史悅而暗想,龍門中學大概不會要她這個學生了,爲了寬慰徐鬆玲,她建議,“姑媽不是說有專門的‘女紅班’嗎,對女孩前途挺好的。我去學那個吧!”
只當去學中專了。
學出來,她想進娛樂圈,還不是照樣能進?
徐鬆玲卻猶豫了一會兒,“等暑假結束再說。”
爲什麼要等暑假結束呢?早點報名,不是能早點排個位置?
等金城郡電視臺最新一期《每週播報》播放的時候,她才曉得,她的父母沒有時間幫她報名,都去幹什麼了。
一家人穿得十分正式,包括史鑑之。徐鬆玲眼眶泛紅,在鏡頭面前強忍着憤慨,
“我的女兒不敢回家,因爲怕我們再送她去憶苦思甜。我才知道,我的女兒在補習班上高溫中暑,差點死掉!我信任憶苦思甜,我相信他們!結果,他們差點害死了我的女兒!”
“我要爲我的女兒討一個公道!他們不能這麼對待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