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林桂生來招呼他們兩人,原來是酒菜已經預備齊全。黃金榮和杜月笙攜手進了餐廳,一席無話,因是深夜,所以大家早早的散席。
張嘯林要送一送杜月笙,黃金榮卻自己攬過了這件事。杜月笙心中有些驚訝,以前他來黃公館,黃金榮從沒有親自送過,這次他是怎麼了?居然親自送自己?莫非,他有什麼事?
黃金榮揮退了張嘯林和林桂生,獨自挽着杜月笙的胳膊往外走。這讓杜月笙越發堅信,他是有事要跟自己說。
“月笙老弟。”,黃金榮壓低了聲音:“我想迎娶露春蘭,你看怎樣?”
杜月笙笑了:“老爺子,這種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啊。怎麼?剛剛擺平了姓盧的爺倆,你就想——”
“不是我好了傷疤忘了疼。”,黃金榮自嘲一笑,然後正色道:“我看那個盧筱嘉,對露春蘭好像還很有意思。你知道嗎?就在我即將離開盧府的時候,這小子居然勸我趕緊迎娶了露春蘭。我思前想後,還是娶了的好。要不然,以後再鬧出個——”
“我贊成!”,杜月笙點一點頭:“早給她個名分,以後就不會有人惦記了。”,接着他有些疑惑的道:“不過老頭子,我怎麼看你面有難色啊。這本是一件好事,您——”
黃金榮伸手往後面一指:“我玩過不少女人,但弄家裡來的,沒有一個。爲什麼呢?就是桂生脾氣太大,不允許。這是一道難關——”
“我跟老嫂子說一聲,不過管用不管用我不敢保證,總之我盡最大努力。”,杜月笙鑑貌辨色,明白黃金榮是想拜託他做說客。其實以黃金榮的強勢,納個小妾本是稀鬆平常。只是林桂生與別的女人不同,她跟黃金榮是患難夫妻,所以黃金榮格外尊重她,這事兒也就難以開口。
“老弟你沒用心聽我說話。”,黃金榮咧嘴一笑。這話讓杜月笙摸不着頭腦,沒用心聽他說話?什麼意思?
“我說的是娶,不是納。”,黃金榮給他提醒。
杜月笙如夢方醒,他心中一震:“老爺子,你想讓露春蘭做正妻?那林桂生何以自處?”
黃金榮搖了搖頭:“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現在的心思都在露春蘭身上,家裡這個黃臉婆——”
“老爺子!”,杜月笙搖了搖頭:“從我這邊說,老嫂子平時對我照顧頗多,我杜月笙念着她的情。從您這邊說,你們是患難夫妻,一點一滴的感情都是經過磨練的。老爺子,烈火之中煉出的金那才叫真金。露春蘭只可與你同富貴,絕不可能跟你共患難。說句不好聽的,假設您虎落平陽的話,能不離不棄的只有林桂生——”
“我和露春蘭之間的情一點也不比林桂生少。”,黃金榮幾近執拗:“什麼也不用說了,你就只幫我勸好她就行。勸她讓位——”
“我不會去的!”,杜月笙深吸一口氣,語氣很堅定:“你被陳其美抓後,爲你食不下咽的是林桂生!她露春蘭在哪兒?老爺子,你聰明一世,可別糊塗一時!”
兩人已經出了黃公館,一輛黑色轎車靜靜的停在門口,那是杜月笙的車。杜月笙此時怒氣填膺,他一把拉開車門,砰地一聲將車門關上,然後拱手說了句:“少陪!老爺子您要三思!”,說完之後,他一踩油門,汽車衝進了茫茫雨幕。
黃金榮一張臉已經徹底陰沉下來:“這個杜月笙,真以爲自己翅膀硬了?今晚我略一試探,他果然露出了馬腳。哼,盧永祥說的不錯,我是得防備着他點。”
他這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杜月笙之所以不給他留情面,完全是基於義憤,而不是成心跟他叫板。他是把黃金榮當自己人才這麼說話,壓根也不是黃金榮想的那樣。不過黃金榮的想法也不能說是全錯,正所謂有多大的底氣,纔有多大的口氣。杜月笙現在的實力已經不輸於黃金榮,所以在心理上也就覺得能與他平起平坐。要是兩人實力懸殊極大,他還把黃金榮當做平等的朋友,那不是有病嗎?
黃金榮自己咕噥了幾句,轉身之時卻看到林桂生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內。黃金榮當即一驚:“太太,我——”
“你很好!你爲了那個小狐狸精真是下了血本!”,林桂生的暴脾氣上來了,根本沒有黃金榮插話的份:“我這糟糠之妻讓你看不順眼了是不是?是不是?!”
黃金榮剛纔面對杜月笙的時候還堅決無比,可一看到自己這位同甘共苦的結髮妻子,立刻就心虛了。他緊走兩步:“夫人,你聽我說——”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他臉上,那是林桂生動的手。
黃金榮心中的愧疚被這一耳光扇了個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憤怒:“你這潑婦,竟敢打我?!”
林桂生帶着哭腔吼起來:“這事兒沒完!”。吼完之後,她咣噹一聲關上門,再也不理會站在門外的黃金榮。
黃金榮當然不會就這麼被她關在門外,他一腳將門踹開,風風火火的奔了進去。然後,這個本來是慶祝黃金榮有驚無險的夜晚,變成了他們夫妻二人大打出手的夜晚。沒人敢去幫腔,也沒人敢去勸架。
黃金榮是他們的老大,他們哪裡敢勸他?林桂生在他們心中的分量也頗重,他們同樣不敢勸。最後還是管家心中一動,趕緊給張嘯林打了電話。現在這時候,能夠說得上話的只有張嘯林。
沒想到張嘯林心思活絡,他家中的女僕接了電話,然後電話那頭黃公館的管家把事情一說。張嘯林急忙給女僕丟個眼色,示意她撒謊。女僕只好告訴人家張嘯林不在家中,話中充滿了歉意。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刻,林桂生冒雨離家出走。黃金榮看着滿屋子被摔碎的物件,心中的憤怒實在難以形容。暴怒之下,他也不去找林桂生,而是直接打電話喚來了露春蘭。從今晚開始,黃公館換了女主人。
“老爺,您犯不上生那麼大的氣。”,露春蘭一步三扭的安慰着黃金榮。她算個標準的美人兒,跟林桂生絕不是一個級別。黃金榮雖然叫了她來,但心中的怒氣卻一點也不見減少。他一拍桌子:“你倒會做人!我先問問你,昨天我爲你遭受飛來橫禍,你到哪裡去了?”
露春蘭委屈:“老爺,我只是一個小戲子,能有什麼辦法?直到昨天下午,我才得着信兒。我急死了,可沒有辦法。您總不能,總不能讓我趕去浙江盧家獻身吧——”,說着,她用手帕捂住了嘴,嚶嚶啜泣,眼中吧嗒吧嗒的掉下淚來。
黃金榮的怒氣終於被淚水融化:“別哭了,我知道你的難處。”,說着他擺了擺手:“去把我的煙槍拿來,老爺我得抽兩口。”
露春蘭點點頭,扭身去拿煙槍。黃金榮在她後面來了一句:“桂生脾氣忒大,今晚她這一鬧讓我臉往哪擱?她就學不會跟我心平氣和的說話。”
露春蘭回過神來媚眼如絲:“還是我最體貼了,對不對?”
“放心,我虧不了你。”,黃金榮說完之後又嘆一口氣:“桂生該找還得找,就像月笙說的,我們是患難夫妻。姓黃的不是過河拆橋的人,不能撇下她不管。休妻再娶的事,我做不出來。”
露春蘭腳下一頓,臉上露出一絲錯愕的神情,不過這神情很快就隱去了。
第二天,事情的發展超出了黃金榮的預料。剛過中午,他跟林桂生鬧翻的事情就傳開了。好幾個江湖道上的大佬打過電話來,紛紛祝賀黃金榮即將新婚。黃金榮滿肚子苦水,可他又不能說絕無此事。因爲林桂生跟他鬧翻的事情人家已經知道了,他要是說還惦記着林桂生,豈不是臉面無光?
到了晚上,黃金榮繞過張嘯林和杜月笙,親自指派心腹從浙江秘密押送軍火到來。那軍火,正是盧永祥許給他的步槍和手榴彈。他們回來之後,心腹卻告訴黃金榮,盧永祥多給了一百條步槍。這些多出來的步槍,是作爲他新婚的賀儀。
黃金榮打過電話去,接電話的是盧筱嘉。盧筱嘉滿口稱讚黃金榮是真男人,敢愛敢恨,大有英雄之風。黃金榮只好唯唯稱諾,表示感謝。而幫他外出尋人的張嘯林忙活了一天,也沒找到林桂生。這兩相對比,黃金榮的牛脾氣就上來了。他搖擺的心終於堅定,咬着牙表示要儘快迎娶露春蘭。
婚期就這麼急匆匆的定下來了,杜月笙再沒有爲這件事情煩過他。因爲陳君容數落了他一頓,別人感情上的事情,他摻和什麼?杜月笙也恍然大悟,自己跟黃金榮沒有生死兄弟的感情。既然這樣,自己何必再勸?可雖然不再勸,他卻也不表示支持。黃金榮也如此,就算是結婚,也只是禮節性的通知了他一下。自此,兩人終於有了一份隔閡。
“他愛娶誰娶誰,我不摻和!”,杜月笙的話裡面有點兒賭氣的意思:“這婚禮我也去參加,不過這是爲了場面上的關係。嘿,他姓黃的,這回讓我瞧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