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聽了戴笠的話,沒被他的慷慨激昂動搖。沒錯,戴笠提出的問題是他也贊同的。但他更知道戴笠是個什麼樣的人,這種人有民族大義,但是這民族大義必須跟自己的利益聯繫在一起。保家衛國的同時,他自己也必須得受益。否則,他絕不會去做。
車內又恢復了沉默,唯有汽車的引擎聲在低聲作響。袁珊寶很安靜,這種事情一定要杜月笙自己拿主意才行,他是不能胡亂插言的。戴笠也極富耐心,他沒有連聲詢問,而是很安靜的等待着杜月笙的回答。
杜月笙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聲音平靜無比:“你要組成新的特務機關,恐怕不僅僅是爲了國家民族吧?這個機關,最終會成爲蔣介石和你的一把利劍,你們想要用它對內或者對外,都可以。”
戴笠急忙更正:“不是這樣的,我純粹就是爲了黨國。”
“好啦,大家心知肚明,何必狡辯?”,杜月笙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贊成你這樣做,這回答你滿意嗎?”
杜月笙想得很清楚了,這個戴笠所想要組成的一個新的特務機關,以後會是個什麼貨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一條狼,最好不要讓其成長起來。這條狼太強大了,就算是幼年時期也很難對付。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胎死腹中。
戴笠呼出一口氣:“好,月笙,我不勉強你。可是你想一想,若是任由這樣下去的話,黨國就要分崩離析了。實話告訴你,我在國民黨內幹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入黨。不但現在沒入,以後也不會入。爲什麼?因爲我對這個組織也沒有太大的歸屬感。可我告訴你,以後怎樣說不好,最起碼,現在這個組織是唯一能夠正確統領中國人民的組織。”
“繼續說,我在聽。”
“正因爲如此,所以我才投靠到那裡面。我就是想,爲這個國家盡一份心力。”
“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杜月笙微微一笑:“除了它,你還有得選擇嗎?戴笠,你還記得當初在嚴公館的事情嗎?那次你脫離了王亞樵,本想跟着我的對不對?”
“可你把我踢給了蔣介石。”,戴笠的聲音從慷慨激昂瞬間變成了冷靜如冰。
杜月笙點一點頭:“因爲你不可控制!像你這種人,永遠不可能真的投靠任何一個人。王亞樵是如此,我也一樣。能夠使用你的,唯有國家機器。你甚至比張嘯林更傲更獨立,所以我才那麼做了。我這個人對自己人一片赤誠,相應的,也就受不了自己人跟我三心二意。”
戴笠深吸一口氣:“你錯了,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只要你願意,我仍然可以投到你的門下。只要你能夠幫我實現抱負,我願意以後永遠追隨你。”
杜月笙拍了拍袁珊寶的肩膀:“到近郊了吧?找個集市之類的熱鬧地方停一停。”
袁珊寶不明白杜月笙要做什麼,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袁珊寶只有照辦。車行幾分鐘,來到一處農貿市場。杜月笙伸手招呼他們兩個:“下車。”
三人陸續下車,杜月笙面對着戴笠:“你不是說要投靠我嗎?那好,我給你個機會。就在這兒,你拜入我門下吧。我也不用你磕頭,也不用你入青幫。我只要你對我三鞠躬,誠心誠意的喊一聲杜先生。怎麼樣?做不做得到?”
這偏僻地方來了一輛老爺車,自然引來周圍百姓的好奇。戴笠只用眼角餘光一掃,也知道有多少人在對他們三個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看着杜月笙,杜月笙也看着他。
戴笠的腰一彎,可彎了一丁點兒,他又重新直了起來:“我做不到。”
“上車啦,浪費我的時間。”,杜月笙又招呼他們兩人上了車。戴笠的反應,似乎早在他預料之中。
戴笠覺得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說實話他沒想到杜月笙這麼冷靜,冷靜的讓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杜月笙跟他不是一類人,可論起智力,杜月笙竟然絲毫不在他之下。自從見面之後,他一路迂迴,用盡了辦法,磨破了嘴皮,仍然不能蠱惑到杜月笙。
“月笙,這件事情是我和蔣介石謀劃已久的,並且已經報知孫中山先生。你幫我最好,可要是不幫,我也沒辦法。你不幫我就自己來,一年不成就三年,三年不成就五年,我總會成功。”,戴笠冷冷的說出這句話。
“話說到這裡纔算有點兒意思。”,杜月笙微微一笑:“我也實話實說吧,我非但不想幫你,也不願意看着你坐大。甚至剛纔我在想,我要不要現在就殺了你呢?爲以後的中國除去一個屠夫。”
“屠夫?”,戴笠被這個名詞逗樂了:“你太高看我了,我還沒那個本事。月笙,我敢孤身來見你,就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憑什麼能殺得了我?這個道理我想你也懂。我在中央被排擠了這些年,仍舊活得好好的,難道一到上海灘就會被你殺死?可笑。言歸正傳,月笙,你怎麼就轉不過這個彎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好有壞,我真不明白你在防備我什麼。”
聽了戴笠最後一句話,杜月笙心中一動,他忽然決定改變主意。戴笠說的不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好有壞。從康有爲那件事他就明白了,有些歷史事件絕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與其梗着脖子硬抗,倒不如想辦法把壞事變好事。
“要我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杜月笙沉思過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但是前提是,這件事情我必須佔據絕對主導地位。事情該怎麼做,你得聽我的。”
“沒問題沒問題。”,戴笠沒想到杜月笙說變就變,他立刻喜形於色,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證。這跟他平時的冷靜大相徑庭。
“爲了表示誠意,我要送你一件小禮物。”,戴笠神秘一笑:“袁珊寶,你從這裡迂迴而行,去西郊的黃家鎮。”
袁珊寶猶豫了一下,杜月笙點一點頭:“就聽他的,哈,我倒要看看他能送我什麼小禮物。”,袁珊寶得了杜月笙的同意,立刻扭轉方向盤趕奔西郊。
“爲什麼會找上我?你應該找黃金榮才更靠譜一些吧?”,作出決定的杜月笙開始問到了具體的事情。
戴笠哈的一笑:“雖說我在南京並不如意,可我也不是瞎子聾子。我手底下的人寥寥無幾,可每一個都是精幹之士。來以前我就打聽明白了,月笙,實話實說難道現在的你真的不如黃金榮嗎?”
杜月笙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實力足夠,而且我們的關係是姓黃的不能比的。再說了,你還年輕,他卻是個老頭子了。我不找你反而找他,那不是有神經病嗎?”,戴笠笑的很自信,他對自己的判斷力總是很自信。
此時夕陽西下,天色已經有些陰沉了。袁珊寶加大油門,行駛的速度越來越快。杜月笙看着兩旁飛速倒退的景物:“想好名字了嗎?”
“什麼名字?”,戴笠愣了一愣,接着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新組織的名字?還沒想好,畢竟現在這只是一個構思,連草創都談不上。”
“就叫軍統吧。”,杜月笙回了一句,反正他們早晚得叫這個名字,現在他提前說出來了反倒省勁:“別打擾我了,我得好好想想今天咱們的對話。”
沉默的氣氛重新瀰漫車內,過了一個多小時,天色已經朦朧發黑。戴笠輕輕提醒袁珊寶:“從這條路往前走,大約兩公里你會遇到一個荒屋,到那裡停車。”
袁珊寶依言而行,過不多時荒屋遙遙在望。車在屋前停下,戴笠下車拍了拍手,從屋內走出兩個人一躬身:“戴大哥!”
“把康先生請出來吧。”,戴笠吩咐他們。杜月笙一個激靈,閉目養神的他彈身而起:“康先生?哪個康先生?!你可別告訴我是康有爲!”
從屋內出來的正是康有爲。康有爲老態畢現,眼中也已經不再有神,完全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他對杜月笙微微一咧嘴,那算是一個微笑:“沒想到又見面了。”
“康先生!”,杜月笙趕緊下了車。雖然康有爲從火車上逃走之後他就一直埋怨他,可現在見到真人,並且對方還是這樣一副落魄之態,立刻又把他的同情心勾了出來。
“沒有國民黨內部大佬的暗中支持,張勳就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殺進北京城。”,戴笠冷冷的解釋:“因此張勳復辟完全是國民黨內部政治博弈的產物。正因如此,他們誰也沒想過對復辟黨趕盡殺絕。張勳不地道,他自己跑了,留下康有爲頂缸。月笙,我早就知道你們的交情,所以我把他救了出來。爲的,就是賣你一個人情。”
“這人情挺大,我謝謝你。”,杜月笙謝了一句,然後對康有爲開口:“鬧這麼一出,您大概才明白自己幾斤幾兩吧?以後也別胡思亂想了,安心留在上海灘養老吧。”
“月笙說得不錯。”,戴笠點一點頭,他看着康有爲:“你好好呆在上海灘研究你的學問,以後別再碰政治,我保證沒人再會難爲你。可你要是賊心不死,誰也救不了你。養老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有月笙在,他會照顧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