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一番之後,杜月笙吃罷了飯,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由燕神武陪同,直奔法租界的黃公館。不一會兒車到目的地,果然如陳君容所說的那樣,黃金榮在家裡忙着搓牌,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
“老爺子,月笙回來了。”,杜月笙笑着跟他打招呼。黃金榮登時滿臉的歡欣:“啊哈,月笙,你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可把我想苦了,快跟我說說,你幹嘛去了,怎麼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杜月笙把所行進過說了一遍,黃金榮臉上神色頗有些尷尬。這讓杜月笙非常奇怪,他尷尬什麼?只聽黃金榮長嘆一聲:“月笙,是我害了你啊。幸虧你沒事,要不然,你的死我難逃責任。”
“這話怎麼說?”,杜月笙是真有些奇怪了。黃金榮怎麼會突然之間這麼說?
“那天你走之後,咱們整個青幫都運轉了起來。”,黃金榮慢慢道出實情:“當天晚上,嘯林忽然回來了。你知道,在咱們上海青幫之內,除了你我,就是嘯林的分量最重。我只能找他商量,他聽完我的話之後,沉吟半晌,也沒拿出個主意。”
“那又怎樣?”,杜月笙搞不懂黃金榮是什麼意思。
黃金榮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書桌旁邊拿起一張紙遞給杜月笙:“月笙,你自己看看吧。嘯林這幾天突飛猛進,他所有的公司以及業務範圍,我都在這張紙上列出了一個清單。別人看不懂,你應該能從裡面看出點門道。”
杜月笙點一點頭,他拿過紙條仔細的去看,從裡面找出隱蔽的信息。看了一會兒,他倒吸一口氣:“嘯林的這些買賣,很多是跟日本人直接合作的。那些沒有合作的,順藤摸瓜的話,也能找到日本人的影子。”
黃金榮點一點頭:“狗兒的日本人,老子是知道他們是什麼貨色。說出來外人不相信,嘯林這麼發展,根本沒有藉助你我的勢力。你想想,是誰在背後幫他?”
杜月笙略一思索,他被自己的推論震驚住了:“嘯林是日本人一手扶植起來的?”,黃金榮點一點頭:“要不我怎麼會心灰意懶,不想再在外面折騰了呢。月笙,這小子走上邪道了,日本人是什麼貨色?他這是在與虎謀皮啊。”
杜月笙點一點頭,怪不得,怪不得日本人知道自己的行蹤,能夠預先設伏。難道,是張嘯林通風報信?自己死在南京,上海灘轉眼就要大亂。這種混亂,正是日本人想要看到的。而且,自己一死,上海幫會界只剩下一下黃金榮,再也不足爲懼。到時候,不但他張嘯林能借勢突起,完全取代自己的地位。而且,日本人也會在上海灘多了一個最大的眼線和幫手——
不,不是這樣的!雖然從情理來說,這個分析絕對正確。可是,杜月笙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來信賴的兄弟,那個一身傲骨的張嘯林,居然會幫日本人做事!不行,自己一定要問個明白。自己還拿他當兄弟,絕不能看着他走上歪路。
黃金榮嘆一口氣,語氣中頗有些落寞:“這個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我老頭子,跟不上潮流了。月笙,你好大的手筆啊,竟然從政府那裡搞到這麼多鴉片。嘿,鴉片是個好東西。可是,你一下接這麼多,再好的東西也會成爲燙手的山芋。好,好得很,你跟嘯林,真是了不起的後生晚輩啊。我黃金榮,看來得找個時間金盆洗手了。”
“老爺子,你聽我說。”,杜月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說了一遍。黃金榮越聽越是驚訝,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原來,那批鴉片還有這樣的故事和背景。小子,你這下麻煩大了。”
“我愁死了。”,杜月笙揉着太陽穴苦笑:“自己身上壓了這麼一座大山,而且嘯林的事情,也讓我鬧心。”
黃金榮點一點頭,他拉起杜月笙的手:“我這幾天想明白了,我是到了該完全退出的時候了。月笙,答應我,幫我好好照看住青幫。還有,把嘯林拉回來。”,接着他眼神一冷:“我黃金榮黃賭毒佔全了,絕不算是個好東西。可是,幫着外國害國家的事還做不出來。月笙,如果嘯林回頭那就算了。若他不回頭,你就弄死他!我捨不得這個兄弟,可更捨不得他淪爲國家民族的罪人!”
杜月笙用力的點一點頭:“老爺子,你放心吧,月笙一定不辱使命!”,說完之後,他又陪着黃金榮聊了好一會兒,然後告辭而出。
回去之後,他首先去一趟三鑫公司,看了看在倉庫裡面堆積如山的鴉片,不由得煩躁無比。然後再去辦公樓,辦公樓裡面,袁海鵬和向大年這幾天沒幹別的,盡忙着跟中央政府接洽剩餘鴉片的運送還有跟全國各地的鴉片販子打交道。這幾天的鴉片訂單,雪花一樣飛到了三鑫公司。
燕神武看到這個也愁眉不展,但他不得不提醒杜月笙。最多再有兩三天,自己就一定要趕回去了。這次出來,耽誤的時間太多了。杜月笙擺一擺手,只得答應。他站在三鑫公司辦公總部的頂樓,看着眼下熙熙攘攘的人羣和這個號稱遠東第一大都市的上海灘。心中思量萬千,愁腸百轉。終於,他下定了決心!
“海鵬,大年!”,杜月笙叫住他們兩個:“從現在開始,所有的鴉片訂單都不要再收了。那些收到的,也給我想個辦法退回去。跟他們說,就說我杜月笙寧死不做鴉片生意。就算傾家蕩產,我也不會禍害國人。”
“這合適嗎?”,兩人有些驚訝。這就意味着,他們即將傾家蕩產了。杜月笙擺了擺手:“就這麼做,剩下的事,我來想辦法。”,說完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幫我約張嘯林,就說我要跟他談談。地點嘛,隨便他選。”
兩人答應一聲,分頭去辦。不一會兒,袁海鵬過來報告:“訂單已經開始往回退了,哈,這次得罪了不少人呢。沒人相信你會不賣。大夥兒都說,杜月笙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我下他姥姥!”,杜月笙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他一拍自己的額頭:“這件事情解釋不清楚。”,向大年也跑了過來:“月笙,張嘯林回了電話,他約你今晚上在租界一家西餐廳用餐。”
“用餐?我用他媽的餐!吃飯就吃飯吧,還用餐。這傢伙唸了幾年書?一朝得勢就他媽學會用餐了!”,杜月笙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很久沒有爆粗口了,今天實在是太壓抑,太氣憤。所以惱怒之下,忍不住又說了髒話。他頓了一頓,壓抑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緩緩開口:“三元茶館,今中午我等他,他愛來不來!”
向大年點一點頭,跑着去重新約定張嘯林。杜月笙呼出一口氣,扭頭看着燕神武:“神武,今晚上陪我見一見張嘯林。然後,明後天你帶着瑰兒出去玩玩就回去吧。”,燕神武遲疑的點一點頭:“好吧。”
晚上,三元茶館。杜月笙在頂樓要了一個雅間。今晚沒有別人,他身邊只有一個燕神武,一個袁珊寶。他叼着一支雪茄,靜等着張嘯林的到來。三元茶館,是他第一次約見鬼眼的地方。現在,這裡成了他約見張嘯林的地方。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響起,一身長衫搖着摺扇的張嘯林紅光滿臉的來到杜月笙身邊。他的身邊,有六七個人團團護衛,唯獨不見林懷部。
“好兄弟,終於又見到你了!”,杜月笙站起身來打着招呼。張嘯林也大笑:“好兄弟!”,兩人緊緊的擁抱了一下,然後分開。張嘯林驚訝的問道:“神武回來了?好啊。”,燕神武點頭一笑,然後詢問:“林懷部呢?多年不見,我很想他,他在哪裡?”
張嘯林沒好氣的聳了聳肩膀:“別提他,他最近在跟我耍小性子呢。”,杜月笙冷眼看着他:“是不齒你最近的所作所爲吧?”,張嘯林臉上變色:“你什麼意思?”
杜月笙往旁邊指了指,張嘯林冷聲吩咐自己的手下:“你們都退出去吧,我要跟月笙說點事情,別走遠了,在門外就可以。”,手下們答應一聲,全部退了出去。
杜月笙慢慢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嘯林,我們倆是兄弟嗎?”,張嘯林微微一笑:“瞧你這話說的,我們當然是兄弟。哈哈,現在我還清楚的記得,當初咱倆剛見面的時候,不是因爲盧天虎嗎?”
“你記得就好,我也記着你這個兄弟。”,杜月笙的聲音很平靜:“嘯林,咱兄弟之間無話不說。你老實告訴我,我在南京郊區遇刺,那些刺殺我的日本人,是不是受你指使?”
張嘯林臉上微微色變:“月笙,你糊塗了吧?我怎麼可能找人暗殺你?”
“我說了,咱們是兄弟。兄弟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杜月笙的眼中閃出濃濃的悲哀:“誰算計我我都不怕,我就怕自己兄弟算計我,這寒心啊!嘯林,你放心,我不會因爲這件事情怪罪你。不管你對我做過什麼,我原諒你,徹底的原諒你。我就當沒有這件事,你說怎麼樣?”
“呵呵,你夠大度的,這種事情也能放下。”,張嘯林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他笑的有些勉強。
杜月笙點一點頭,接着他語氣一冷:“因爲我們是兄弟,所以我原諒你。可是,你跟日本人是怎麼回事?嘯林,到了這份上你也不用瞞我了。以你現在的勢力,應該是不怕我了吧?要是怕我,你也不會來見我。既然不怕,那咱們就有什麼說什麼。說吧,你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