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抱怨,陳君容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這次她又得照例的勸慰幾句。不過勸歸勸,她心中還是高興的。杜月笙如此性情,那以後就不會爲了孟小冬冷落她。
陳君容剛開導了沒幾句,劉俊達進來通報,說是張嘯林來了。杜月笙和陳君容住了嘴,兩人趕緊出去迎接張嘯林。張嘯林今天穿了一身光鮮長衫,滿臉的喜氣洋洋:“走,月笙,喝喜酒去!”
杜月笙微微嘆一口氣,將張嘯林讓進客廳:“嘯林兄,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怎麼看?我還能怎麼看?”,張嘯林微微一笑:“恭喜祝賀唄,還能怎樣?月笙,你也別黑着臉了。這事兒啊,是人家的私事,咱們管不了。再者說了,這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你說呢?”
杜月笙吐出一口氣:“你心真寬。”
“誰跟你一樣不識時務?”,張嘯林笑了一句:“那天晚上我接到電話,直接讓下人推說不在。啊哈,我可聽說了,你嗆了老爺子幾句呢。月笙,這犯得着嗎?你不是沒心機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這事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你還耿耿於懷幹什麼?”
杜月笙再嘆氣,然後他沉默,因爲張嘯林說的在理。有的時候,打抱不平是會害死人的。
兩人乘車去了黃公館,黃公館早已經是一派喜氣洋洋。這是租界,所以黃金榮特意爲露春蘭捯飭了一身西式婚紗。而他自己,也脫下了長衫,換上了西裝。雖是穿着西裝,可他胸前又戴了好大一朵絨花。杜月笙心中暗笑,這中西合璧的行頭,也真虧他想得出來。
江湖道上和生意場上的朋友該來的都來了,黃金榮大婚,誰也得捧個場。陳君容瞧得有些嫉妒,當初她跟杜月笙結婚的時候,是大家剛剛轉移到四川。那時候乍遷西南,人人都有憂慮。爲了弄點喜興,讓大家暫時忘卻鄉愁,他們兩個才決定結婚。
既然是懷着這樣一種爲集體着想的動機,那他們的婚禮就只在他們自己人中間舉辦。更何況,當時瑰兒還在。有她杵在那裡,杜月笙也就沒心思大張旗鼓。
“月笙,你看看人家多氣派!”,陳君容心裡滿不是個味兒。
杜月笙嘿嘿一笑:“要不咱們也重新舉辦一次?”
“呸!”,陳君容啐了他一口:“這有重新舉辦的嗎?只好等孩子百歲——”,說到這裡她又來了話題:“什麼時候咱們要個孩子?你老說不要——”
“以後再說,以後再說。”,杜月笙一臉的逃避,這也讓陳君容恨得牙癢癢。
不過這裡實在不是討論這個的場合,杜月笙很快投入到茫茫人流之中,跟大家客套的打着招呼,說着場面話。上海灘人盡皆知,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三人實爲一體。所以杜月笙也算是半個主人,他跟張嘯林一起招呼着大家。
場面熱鬧之極,也氣派無比。露春蘭喜氣洋洋,她終於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光明正大的成了黃金榮的老婆。這在她,相當於一步登天。
本來張嘯林要求杜月笙帶孟小冬來唱兩段,助一助興。孟小冬現在是名伶,這種場合未必肯來,可杜月笙的面子他總要給。杜月笙卻執意不肯,第一是怕露春蘭有嫉妒同行的心理。第二嘛,就是不想讓孟小冬來。倒不是因爲陳君容,而是他覺得,孟小冬以後是他的女人,絕不能爲黃金榮的老婆出堂會。要是出了,那難免讓他覺得沒面子。
婚禮之後是喜宴,這次黃金榮爲圖高興,沒有去酒店,而是直接從酒店找來廚師在家裡開的火。酒至半酣,黃金榮和露春蘭一桌挨一桌的給大家敬酒。
紅光滿面的黃金榮和一臉幸福的露春蘭剛敬酒敬到一半,公館裡面一名手下慌里慌張的跑進來。黃金榮有些不滿,自己這兒正在敬酒,這手下未免也太沒眼力。
手下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黃金榮,他略一思索,轉而跑到張嘯林和杜月笙的身邊。張嘯林放下酒杯,杜月笙側耳靜聽。那手下說出一句話來,立刻讓他們兩個人臉色大變!
“嘯林,月笙,究竟怎麼了?”,黃金榮皺着眉頭問。能讓他們兩個變色的事情,可不是一般事。雖說今天大喜,可也要問明白了。
張嘯林和杜月笙對望一眼,杜月笙站起身來,他也覺得沒必要顧及場合了。整個客廳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着杜月笙的話。杜月笙苦笑一聲:“這不是我們的私事,而是跟諸位都息息相關的事。所以也沒必要隱瞞。”
“陳其美死了!”,杜月笙輕飄飄一句話在整個大廳裡面掀起萬丈波瀾。黃金榮臉色大變:“他是怎麼死的?”
“被人暗殺。”,杜月笙回答他。
黃金榮一把將胸前的紅花扯下來摔到地上:“這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他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不錯,陳其美遇刺身亡,這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在座的這些人,都跟政府有或多或少的聯繫。陳其美一死,他們肯定會受到影響。可也不用跟黃金榮一樣,這麼大的反應啊。
他們怎能理解黃金榮的心情?陳其美一死,他直接在腦海裡將這件事與盧永祥掛上了鉤!怪不得,怪不得盧永祥想要強佔上海灘,但是又不用他對付陳其美。原來,原來他早就埋伏下了這樣一個大殺招!現在陳其美一死,也就是說距離盧永祥進駐上海灘已經不遠了。一切都要重新洗牌,他怎麼能不震驚?
杜月笙心中也給這件事情定了位,陳其美遇刺,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盧永祥動的手,要麼就是中統的人動的手。除此之外,再無別人。黃金榮的激動被他看在眼裡。他心中一動,難道黃金榮早就知道陳其美要出事?中統紅幫跟黃金榮不對路,他們不可能透露給他這個意思。那剩下的只有盧永祥!
盧永祥……,這短短的時間杜月笙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那個粗魯的浙軍大帥的形象,又在他腦海裡面浮現出來。
黃金榮的失態只維持了幾秒鐘,然後婚禮照常進行。不過他心中有了牽掛,也就沒有原先的熱情了。衆賓客也心中惦記陳其美這件事的影響,所以這婚禮也就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賓客散盡,露春蘭已在婚房等着黃金榮。黃金榮哪裡還有心思管她?他抓起電話撥通了盧永祥的號碼:“大帥,陳其美遇刺身亡,這究竟是——”
“做你該做的事,不要胡亂打聽。”,盧永祥在那頭囑咐黃金榮:“這只是第一步,我們還有後續的動作要展開。從今天開始,我要你搞亂上海灘!”
“搞亂上海灘?”,黃金榮一時沒明白過來。
盧永祥耐着性子給他解釋:“陳其美一死,上海灘軍政界羣龍無首。雖說中央會立刻委派新的大都督,但新人哪有那麼容易穩住局面?你不是青幫大亨嗎?現在你就可以把你一切看不順眼的人統統用武力解決。你鬧出的動靜越大,對我們的事越有利。放手去做吧,鬧大了中央裡面自然會有人幫你收拾殘局。”
“好!”,黃金榮也頗痛快。通過電話之後,他才走向了露春蘭的房間——
杜月笙和張嘯林從黃金榮那裡出來之後,張嘯林忍不住抱怨:“月笙,你看老爺子。陳其美一死,對咱們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可他還是一門心思在露春蘭身上,壓根也不與我們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杜月笙點一點頭:“嘯林兄,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知道。”,張嘯林攤一攤手,接着嘿嘿一笑:“不過從此之後,三鑫碼頭的紅利,再也沒人跟咱們分了。說起來,這算是個好事。可是呢,咱們多年打點,創出的人情關係,這下全毀了,又要從頭開始。”
“安心等着吧,看看接手的是誰。”,杜月笙拍了拍張嘯林的肩膀:“不管咱倆誰,只要有渠道,那就打聽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到時候通個信,也好確定咱們該怎麼辦。”,張嘯林點頭同意。
跟張嘯林分別之後,杜月笙一反常態,立刻行動起來!他叫上袁珊寶和宋三喜,驅車直奔都督府。
到了都督府,這裡早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站滿了士兵。士兵外面,是無數亢奮的記者。記者的吵嚷聲,官兵的喝止聲,此起彼落,杜月笙不得其門而入,他只好站在外面耐心等待。
等了一會兒,杜月笙漸漸失去耐心。他重新坐回車內,汽車圍着都督府轉了半個圈子,果然看到了高洪波的車。不一會兒,高洪波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出來,被杜月笙撞了個正着。
“高市長!”,杜月笙連忙過去招呼:“怎麼回事?陳都督他——”
“塌天大禍,塌天大禍!”,高洪波一臉的不知所措:“這回我要完蛋了,杜老弟,快幫我想個辦法。”,說到這裡,他一臉的絕望:“一會兒中央就要來人了,你說這可怎麼辦?抓不到兇手,就得問我個瀆職的死罪——”
“您稍安勿躁。”,杜月笙安慰他。然後他沉聲道:“陳都督到底是怎麼死的?兇手一點眉目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