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淫雨霏霏之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杜宅前面。張嘯林和林懷部打開車門下了車,徑直走進杜宅。他們是老熟人了,連通報都不必,直接就穿門進院。
“對了,小滑音就是這麼個意思——”,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先生正在跟杜月笙聊天。這些天,杜月笙突發奇想的想要了解一下京劇。於是手下們給他找來個老師傅,專爲杜月笙答疑解惑。他並不是想學京劇,而是想多一點了解。這樣的要求,隨便一個戲子或者票友都能幫到他。
杜月笙一見張嘯林和林懷部進來,立刻跟那老先生說聲失陪,緊走兩步來到張嘯林面前:“啊哈,嘯林兄,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張嘯林呼出一口氣:“這次是公事,我是受黃金榮所託,前來請你過去一趟。”
“黃金榮手底下沒人了嗎?接我還需要你親自跑?隨便派誰不行?”,杜月笙笑得有些沒心沒肺,他點上一根雪茄,順手拋給了張嘯林和林懷部各一支。
張嘯林狠狠地吸了一口:“你當他想找我呢?是我硬把這個差事攬下來的!你行啊,黃金榮給你打了三次電話讓你過去一趟,你是光答應不動彈啊。嘿,非得逼着人家派人來接你?你面子也忒大了些!”
杜月笙點一點頭:“嘯林,黃金榮是長輩,跟我也頗有來往。平時三節兩壽我都有一番心意,而他也算是照顧我。平常的時候,我和他可沒怎麼來往過。這次他爲什麼急匆匆的要找我?你想過沒?”
張嘯林點一點頭:“廢話,那是因爲你現在買賣做大了。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十六鋪的各個散戶碼頭被你連消帶打,重新整合。現在哪家小碼頭身上沒打着你杜月笙的烙印?咱們的三鑫碼頭,已經跟黃金榮的榮計碼頭,還有華洋合管的東亞碼頭隱隱有鼎足而三之勢。我猜啊,他是要敲打敲打你。”
杜月笙點一點頭:“是這話沒錯,雖說買賣是咱倆的,可你幾乎不怎麼參與經營。他想敲打三鑫,就必然要拿我開刀。”
張嘯林皺起眉頭:“是啊,所以我才巴巴的攬下這趟差事,來跟你商量一下怎麼辦。月笙,買賣是咱倆的,有難咱們一起扛——”
“什麼難不難的,別那麼悲觀。”,杜月笙微微一笑:“你以爲黃金榮想滅三鑫呢?錯了,他的意思不外兩點,要麼就是讓我投靠到他的門下,要麼就是在三鑫佔個大股,再沒別的了。”
“說來說去,他還是爲了把三鑫劃到自己名下啊。”,張嘯林嘆一口氣:“當初這些散戶各自爲政的時候,對黃金榮來說就是一堆雞肋。他想吃,可啃起來太麻煩。現在你把散戶碼頭整合到一起,雞肋變成了肥肉,他吃起來再也不麻煩了。嘿,黃金榮的貪婪是出名的。在青幫,死了嚴老九之後,他就算是第一貪。”
“話也不能這麼說。”,杜月笙慢慢下了一口茶:“任誰都會像他那樣做的,沒人會在自己的家門口看着一個強力的競爭對手成長起來。所以我拖着不去,爲的就是讓他着急一下。”
“我是問你咱們該怎麼辦!”,張嘯林呼出一口氣:“咱們一年多的努力可不能白送人!可到底該怎麼支應他呢?”
杜月笙微微一笑,他不答張嘯林的話,反而問他:“嘯林,咱們三鑫買賣做得夠大,可利潤如何?”
“你還好意思說!”,提起這個張嘯林氣就不打一處來。三鑫從剛開始到現在,杜月笙的經營策略就沒變過。薄利多銷,將利潤讓出很大一部分給合作伙伴,給各位主顧。然後剩下的純利,還要拿出整整一半白送給陳其美。三鑫看着挺大,買賣看着挺好。可真要細細的算起來,說是微利都不過分。
杜月笙哈哈一笑:“你先別惱。實話跟你說吧,三鑫從剛開始一直到現在,擴張就是我的第一目標。賺錢?我只要求它不賠就行了。等咱們的地盤擴張好了,纔可以真正開始賺錢。一隻螞蟻連吃三個月能吃多少食物?一頭水牛一頓飯能吃多少食物?你算過這個賬嗎?”
“你到底什麼意思?”,張嘯林眼中有了狐疑。
杜月笙咳嗽一聲:“走吧,陪我去見黃金榮。嘿,這次咱們要玩一把大的了。”
張嘯林還想說什麼,杜月笙扭頭對他微微一笑:“團結起來才能掙錢,我們跟黃金榮,大有合作的餘地。”
“你是說——”,張嘯林若有所悟,杜月笙已經穿戴整齊,他哈哈一笑:“爲表誠意,我一個手下也不帶,孤身赴約。連車也不開了,就坐你的車。”
於是行色匆匆的張嘯林和不緊不慢的杜月笙上了車,林懷部發動汽車,直奔英租界的黃公館。杜月笙看着兩旁飛速倒退的景色,不由得感慨萬千:“嘯林兄,買賣做到今天,纔算是有點兒意思了。實話跟你說吧,這三鑫呀,從剛開始做的時候,我就在等着黃金榮開口說吞併呢。”
一路奔馳,汽車停在黃公館門前。張嘯林帶着杜月笙,經通報之後進去。黃金榮正在跟人搓牌。他身上什麼也沒穿,只有一條白色的大褲衩子,一副剛剛出浴的模樣。杜月笙對這是見怪不怪的了,黃金榮的三大愛好,泡澡搓牌抽大煙,上海灘的幫會界幾乎無人不知。
“小月笙,你好大的排場啊,我三個電話叫不來你,最後還得嘯林親自去接。了不起,了不起。”,黃金榮話裡帶着刺,他眼睛仍在盯着桌子上的麻將牌,頭是連擡都沒擡。
杜月笙剛想說話,黃金榮猛然雙手一拍桌子。桌上的麻將牌都被他震得蹦了起來,旁邊陪他打牌的三個門生對望一眼,臉上現出驚恐之色。
“老爺子,您能聽我說一句嗎?”,杜月笙微微一笑:“這幾天我在忙着呢,忙着整理三鑫碼頭的各個資料。我要是不搞個一清二楚,到了您這兒說什麼?”
黃金榮面無表情的看着杜月笙,驀然哈哈一笑:“老弟好膽氣,沒被我嚇到。”,他揮了揮手,跟他一起打牌的幾人都退了出去。然後黃金榮低聲開口:“老弟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來我這裡之前爲什麼要整理三鑫的資料?莫非,你想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