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蔣澤涵也完成了期末考試,開始放假了,而放寒假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過年。
這是蔣澤晨重生後與蔣澤涵一起過得第七個春節了,兄弟倆早已經習慣了視過年於無物,有時候乾脆會一起出去旅遊,用痛痛快快地玩一場來沖淡新年伊始的孤寂感。
——最初,這是蔣澤涵的提議,蔣澤晨不置可否,後來蔣澤晨也逐漸覺得在大家都過年的時候出去旅遊也挺不錯的,便逐漸形成了習慣。雖然春節期間天寒地凍了點,但是旅遊景點裡空空蕩蕩的,完全不復那些“黃金期”人擠人的“景緻”,彷彿是包場那般肆意,也別有一番風味。
今年過年,兄弟倆也同樣準備出去旅遊,結果沒想到剛剛敲定大方向,就被蔣家夫婦的一通電話給攪亂了。
“小晨,爸爸說今年過年會回來。”掛了電話,蔣澤涵扭頭看向趴在沙發上的蔣澤晨,語氣中很平淡,看不出什麼喜怒。
蔣澤晨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隨即一把將手中的旅遊圖冊扔了出去,抱着頭在沙發上滾了兩圈,哀嘆,“好沒意思!”
蔣澤涵頓時樂了,看着自家弟弟那張明擺着嫌棄自家父母來攪局的模樣,方纔接到電話後些許的糾結也立即煙消雲散。走過去往沙發上一坐,蔣澤涵便將蔣澤晨順手摟了過來,揉亂了那頭本來就不怎麼服帖的黑髮。
“今年過年,大概就要走正常的程序了,小晨喜不喜歡?”微笑着柔聲問道,蔣澤涵放鬆了身體靠在沙發上,眼神有幾分空茫。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蔣澤晨側頭想了想,微微蹙眉,“我聽李紹明說過他們家過年要做的那些事情,無非就是一家人吃吃喝喝看看電視聊聊天,然後就是四處串門走親戚什麼的,親戚家的小孩子還很討厭……聽着就無聊死了!我覺得我大概不會喜歡到哪裡去。”
“嗯,我也是。”蔣澤涵點了點頭,雖然笑着,但是語氣與眼神都有些漠然,看上去大概是心不在焉的,“雖然對於那些人隨便敷衍敷衍就好了,但是小晨也不要表現得太明顯,適當地熱情一點,畢竟這是小晨長大後爸爸第一次帶你去……”脫口而出的叮囑戛然而止,蔣澤涵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很快恢復了正常,笑道,“算了,隨小晨怎麼做吧,無論怎麼樣哥哥都不會讓小晨受委屈的。”
“嗯!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蔣澤晨毫不猶豫地點頭,笑靨如花,眼睛裡是一派的單純濡沐——選擇性失明什麼的,他早就習慣地像是本能了。
蔣澤涵扯了扯嘴角,將自己弟弟揚起的頭壓入自己的頸彎,用以躲開那幾乎將他刺傷的目光。
自從得知蔣家夫婦的歸期,蔣家就變得繁忙了起來,層出不窮的年貨被各種人以各種名目送了過來,蔣家也被裝點一新,充滿了濃郁的春節氣息。不過,蔣家兄弟卻仍舊淡定着,連生活步調都沒有改變,甚至在言談中也很少提及將要到來的那兩個人,似乎蔣家要迎來的並不是它真正的主人,而僅僅是兩位較爲尊貴的客人。
蔣澤晨不知道蔣澤涵心裡對於蔣家夫婦回來過年的感覺是什麼,起碼他心裡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毫無波動——那畢竟還是他的父母。
蔣澤晨對自己的父親並不太在意,也許這個男人在他小時候曾經關注過他,但是上輩子隨着他不爭氣的到處闖禍與蔣澤涵頗受矚目的優秀,蔣父難得分出的注意力便逐漸都撲在了他心目中最好的繼承人蔣澤涵身上。蔣澤晨覺得,蔣父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蔣澤涵的母親的,所以將這份歉意轉嫁在了蔣澤涵身上,除了對他的學習功課要求嚴格以外可謂是千依百順,只可惜蔣澤涵卻從向他未提過太多的要求。
在蔣澤晨的記憶裡,蔣父與蔣澤涵每次起爭執十之□都是因爲蔣澤涵護着他這個不爭氣的弟弟,不過,每次爭執之後總會是蔣父率先退讓,蔣澤涵大獲全勝,而被他護在身後的蔣澤晨自然也無論做了什麼都毫髮無損。
在外人眼中,蔣家關係一直都是融洽的,蔣父與蔣澤涵父慈子孝,蔣澤涵與蔣澤晨……好吧,他們之間大概只是“兄友”,而算不上“弟恭”……
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蔣澤晨曾經懷疑過是否蔣父也懂得蔣澤涵一直縱容溺愛他的用意,是否蔣父從最初便決定放棄他,才一直雷聲大雨點小地任由蔣澤涵護着他——不過再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蔣澤晨覺得,蔣父對蔣澤涵比對自己夠意思多了,只可惜就算蔣父一直力圖彌補,卻不知道自己彌補的方式並不對——蔣澤涵想要的是可以陪伴他的家人,而不是金錢上的富裕、生活上的縱容——而已經冷了的心也不是那麼容易便能夠重新復甦的,特別是蔣澤涵那樣表面柔和心裡卻無比倔強的人。以蔣澤晨對自己哥哥的瞭解,一旦他對誰失望了,丟棄了,就再也不會重新撿起來。
——因爲心冷了,所以纔不會期盼,因爲丟棄了,所以纔不會掛念。蔣澤涵從來都表現得聽話懂事,從來都未曾在言語或者行動上怨懟過蔣父,於是蔣父便以爲自己成功地扮演了一位慈父,絲毫不知在自己的孩子眼中,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其實,有時候想一想,生出蔣澤涵這樣精於算計又冷血冷情的兒子,大概也是對蔣父的一種懲罰吧?幸而上輩子蔣父早逝,不然以蔣澤涵的手腕,也許在蔣父四五十歲正當年的時候便會被自己的兒子完全架空,到了那時候,早已習慣了呼風喚雨縱橫商場的蔣父還不知如何晚景淒涼呢!
至於他的媽媽,蔣澤晨便不如對待宛若陌生人一般的蔣父那般冷硬了。
蔣夫人雖然有野心,卻並不是聰明的女人,不然她也不會一心撲在那喜歡沾花惹草的丈夫身上,而疏於對自己孩子的培養,斷了自己的後路。於是,一旦蔣父身死,她便毫無任何翻身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大概,蔣夫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那個身體健康折騰得風生水起的丈夫會猝然離世吧……
蔣澤晨並不恨自己的母親,也並不討厭她,雖然目光短淺的她爲了富貴榮華在他走向深淵的時候推了好幾把,但是畢竟她對他也算是真心的,而生命的最後,跟他同進共退的人也只剩下她一個了——即使那是因爲他們不得不被綁在同一條船上,就算想要分開也無法分開。蔣澤晨願意相信自己的母親是真心爲他的,儘管其中摻雜了私念,但是的確是對他真心實意的,不然,上輩子他的一生可實在是太糟糕了……
人生在世,有野心並不是錯的,想要爭也沒有什麼不對,如果有機會,人都是希望往高處走的,就算是他蔣澤晨這樣不爭氣的二世祖也同樣。只可惜他們母子都看不清自己的斤兩,沒有學會適可而止。
上輩子,蔣澤晨被自己的母親鼓動着去爭去搶,最後身死,而蔣夫人的下場大概就是得一筆贍養費,然後被蔣澤涵圈起來安安靜靜地養老——畢竟蔣澤涵是極會做表面功夫的,他不會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容不下繼母,反而一定會“以德報怨”地將她安頓得妥妥帖帖的,所以蔣澤晨並不擔心,只要他的母親學會了認命,後半輩子便不會過得太糟糕。
至於這輩子……蔣澤晨不確定自己這個過慣了“蔣夫人”的榮寵生活的母親願不願意跟着他這個不爭氣的混演藝圈的兒子,過上平淡平凡些的生活——他無法讓自己的母親“母憑子貴”,而“蔣夫人”的頭銜也將會落在他的大嫂、蔣澤涵的妻子頭上,與她再無干系。
一想到自己大概會在蔣父去世後再被自己的母親在耳邊荼毒上一陣子——或者如果他拒絕了,大概會荼毒上好幾年——蔣澤晨的頭都有些大了,不過幸好那是在四年之後……
蔣家夫婦是在大年三十的早晨坐飛機回到B市的,蔣家兄弟自然要去飛機場接他們。
與蔣澤涵並肩坐在後排的座位上,蔣澤晨看着自己的哥哥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窗外,大概也猜到了他此時此刻也同自己一般思緒萬千,腦中千迴百轉地都是所謂的“父母”,不由有些感同身受,忍不住伸手,勾了勾蔣澤涵放在車座上的小拇指。
蔣澤涵回神,見自家弟弟正看着自己,大眼睛裡同樣複雜莫測。展顏一笑,伸手摟着蔣澤晨,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蔣家兄弟依偎着彼此,明明是在前往迎接父母、一家團圓的路上,卻冥冥中又像是被拋棄一般,只能汲取着彼此的體溫,才能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B市的飛機場,蔣澤晨來往過不知多少次,可謂是輕車熟路。停下車,蔣家兄弟在蔣父公司秘書的引領下來到對應的海關接機口,一邊無聊地看着屏幕上到港飛機的航班號,一邊默默等待着蔣家夫婦從海關出來的身影。
蔣澤涵與蔣澤晨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反倒是那位秘書一直像是活躍氣氛一般試圖跟他們聊天,不過後來蔣父在B市的總公司又來了幾位管事人員迎機,爲人圓滑的秘書在發覺蔣家兩個小少爺都沒有心思談天之後也轉移了目標。周圍的成年人言笑晏晏,對蔣父滿口讚揚,而蔣家兄弟卻仍舊是沉默着,只不過兩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從車上一直到海關都沒有鬆開。
當屏幕上終於出現了蔣家夫婦所搭乘飛機的航班號之時,蔣澤晨清晰地感覺到蔣澤涵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緊。
蔣澤晨側頭看向自己的哥哥,正遇上他也看過來的目光,隨後,蔣澤涵俯身,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就算爸爸和……媽媽回來了,小晨也不準只圍着他們轉,不理會哥哥哦!”
“嗯,不會的!”蔣澤晨承諾般點了點頭,語氣堅決。
蔣澤涵似乎終於放心了,一直緊繃着的嘴角輕輕彎了彎,柔和了整張俊秀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