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外的人, 樑涼怔了怔,自尼山一別,已隔數月, 卻不想……在萬里之遙的京城得見。這個人倒沒什麼變化, 依然是舊時模樣, 依然痞氣十足, 不知他被那個人帶走後發生了什麼事?
未等他回神, 這人風一般撲過來就抱人,“小涼兒,可讓我見着你了。”
樑涼頓覺頭痛, 推開他,“王藍田, 你怎麼來了?”
王藍田痞痞一笑, 執起他的手上下打量, “你瘦了不少,可是不順利?見到我有沒有很開心?”
樑涼不理他, 徑直同王藍田身後的人打招呼,“尹大人,別來無恙?”
尹子灝點點頭。
王藍田不滿撇着嘴,“小涼兒現在是今非昔比了,做了皇子就不認人了, 我這麼一大活人就讓你晾一邊了, 別光顧着小舅舅啊。”
他這話裡透着一股子酸味, 他道, “我聽了你的事可連夜趕來了, 你就這麼對我?”
樑涼差點要翻白眼,對於王藍田的糾纏見怪不怪, 直接看向尹子灝。
尹子灝道,“正是,藍田聽聞殿下有難事,便要趕來,正巧遇見祝姑娘,便同她一起上路。”
他又道,“我這侄兒雖然油嘴滑舌,心地倒不壞。”他伸手將王藍田帶到身邊,順手摸摸他的頭髮以示安撫。
王藍田舒服的眯了眼,往他身上靠了靠。
他們神情親密,動作自然,與剛離開尼山時王藍田不情願的樣子全然不同。
樑涼大有深意的看了他們一眼。
祝英臺插嘴,“此次江州之行全要仰仗尹大人,若非他出手相助,以我一人之力怕很難說服全城百姓,即使成事也要拖些時候,更遑論短短三天內寫成萬民之書。”
“祝姑娘客氣了,子灝一向看重梁山伯的爲人,爲他做些事是應該的。”
祝英臺從包袱中取出一個卷軸,紅繩解開後,長長的卷軸散了開去,大約有十米的樣子,遍佈了紅色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成排,大多數字寫的並不美觀,但排列得很整齊,遠遠看去紅色的一片字眼,瞬間奪去人的視線。
樑涼點頭,馬文才不會放過樑山伯,只能從皇子入手,皇帝愛民如子,見了這個不會不動容,只要他鬆動,便有機會。
奏摺連夜着人呈上,次日,皇帝上早朝,朝堂上站了黑壓壓一片人,樑涼立在左首,垂手而立。他隱隱感覺到一道視線投注在他身上,悄悄回頭卻對上一雙熟悉的眸子。
竟是馬文才,他也在殿上?
按說他現在的品級還不夠資格,莫非因爲四皇子?
來不及細想,匆匆收回視線,凝神於殿上。
皇帝沉吟了一陣,發問,“江州水患之事,衆愛卿可有耳聞,昨日有人上摺子言明梁山伯之冤,並呈上這個。”
皇帝說完,咳了一陣子,捂住嘴,臉色蒼白。
他揮手示意小太監,小太監捧着卷軸走到大殿上並展開。
“衆愛卿認爲如何?”
殿下一陣沉靜。
半響後有人出聲。
“陛下,此中怕有冤情。”
“何以見得?”四皇子笑吟吟問那出列的官員,“張大人,梁山伯之事擺在眼前了,有何冤屈,所謂的萬民書不過是百姓受了妖人蠱惑的愚蠢行爲,當不得真,朝廷大事怎可兒戲?”
底下馬上有人附和,“四殿下說的對,萬民書作不得數,誰知道是不是僞造的?梁山伯守糧失利是事實,請陛下下旨處死他,以泄民憤。”
“這位大人言辭未免過激,”樑涼拂袖出列,“萬民書是否僞造,一查便知,若然不信,可傳喚江州百姓公堂對證,我朝以民爲本,聖上愛民如子,若視百姓不顧,何以治國?”
有官員點頭附和。
官員們各持己見,鬧得紛紛擾擾,朝堂嘈雜如同街市。
最後皇帝一錘定音,下旨將此案移交太常寺卿,由太常寺審理。
尹子灝聞之搖頭,“此案懸了,太常寺卿沈青沈大人與四皇子交好,怕是對山伯大大不利。”
祝英臺急紅了眼,“陛下應知山伯是無辜的,他可以直接下旨赦免山伯的,爲何要交予他人?”
尹子灝道,“陛下有他的不得已,眼下四皇子氣焰正旺,朝廷上多是四皇子的人,陛下多少要顧慮他們。”
“尹大人你也說了,太常寺卿與四皇子交好,陛下把山伯的性命交給他,豈不是存心叫山伯死?”
“也不一定,”樑涼眨眨眼,“這是一個轉機,父皇只說交予他審理,沒說不準我們干涉啊。”
“沒錯,正是那句話,結果如何,各憑本事,只看你們敢不敢做。”
“尹大人的意思是……”祝英臺眼睛一亮。
“笨啦,”王藍田躍躍欲試,“當然是下毒,威脅,綁架云云各施手段。”
“這麼說……”
“沒錯,時不我待,今夜行動。”
月黑風高夜,正是打家劫舍的好時候,有一人蹲在牆角,抱怨個不停。
“該死的梁書呆,爲了你的小命,本大爺可受了不少苦,等你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嗚嗚,死書呆,笨呆子,可苦了小爺我,依小爺看,你這種呆子又傻又笨,救了也是禍害人間,讓你自生自滅算了。”
“那可不成,梁山伯若死了,可有人殉情。”
“誰?”嗚嗚,誰敲我頭呢。
王藍田大怒,猛的擡頭。
樑涼笑道,“王藍田,你嘀咕什麼,叫你視察敵情,情況如何了?可有人從府裡出來?”
王藍田滿臉怨憤,“小爺我蹲了一宿,什麼人,連只鳥都別想飛出去。”
“這就好,尹兄那邊已經搞定,保管叫那位沈大人眼淚汪汪無從辯解。”
王藍田好奇心被勾起,“動作這麼快?你們做了什麼?”
“沒什麼,下了一點點藥,順帶綁了個人塞進他的被窩,他沈青自恃高潔,出了這事,我看他有無面目見人?”
“沈大人操勞,怕是三天之內都下不了牀。”身後一人接道。
“小舅舅!”王藍田聽出他的聲音,明白過來,“你們……你們居然用這種手段,真是……”
“怎麼?”
“真是……太高明瞭。這下姓沈的栽了,他可沒心力對付梁書呆了。”王藍田頓時幸災樂禍起來,“不知哪位有幸能沾上他,嘿嘿,聽說那姓沈長的不賴啊。”
“那人是位將軍,暗戀沈青已久,只是沈青爲人高傲,家教甚嚴,曾多番拒絕他,還出言威脅,託我們的福,那位將軍可要得償所願了。”
“如此,我們也算促成一樁美好姻緣。”策劃者洋洋得意。
聽了這話,王藍田打個顫,摸摸鼻子,蹲了一夜感冒了,心想還好他沒得罪眼前這兩位,沒被他們賣了。他那位小舅舅,看着是挺牢靠挺像一回事的,想不到爲人這麼陰毒,完全趕超他王藍田,他王藍田甘拜下風,只求他們別算計到他頭上去。
慣於幸災樂禍的某人忽然有了某種覺悟。
過了不久,民間流傳出這樣各種版本,關於太常寺卿與將軍不爲人道的愛情故事。爲說書人所津津樂道。
龍陽在本朝並不罕見,貴族子弟中甚有此道中人,是以此事不算離經叛道,只人們多了飯後談資,一笑哂之罷了。
梁山伯的案子耽擱下來,他仍被關在獄中,但待遇較原先好上許多,眼尖的獄卒見他有鹹魚翻身之勢,又有皇子相幫,便對他殷勤起來,所求無不答應的。
某日上完早朝,抽身不及被人攔個正着,樑涼知道,他這才躲不過了。
“殿下爲何見了文才便躲,文才有這麼可怕?”
“馬公子誤會了,我宮中有事罷了。”
“殿下何必說違心話,知道嗎?你並不適合撒謊。”他挨近一步,一步步靠近,直將他逼到牆角,“殿下,你爲何要同我作對?”
離得近了,樑涼發現馬文才的氣息帶着濃濃的酒味,他顯然有些醉了。
“七殿下,我給過他一次機會,是他自己不醒悟,不珍惜,殿下,我們不是講好了嗎?你爲何要插手,你爲何要與我爲敵?”
“不是我同你作對,是你不放過他。”樑涼深深嘆息,莫名覺得疲憊。
他認真盯着他迷離的眸子,“馬文才,你聽我說,你這樣針對梁山伯沒有用的,祝英臺愛的是梁山伯,不管你怎麼做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她對你無意,你何必執着於她,勉強得到也不會幸福。”
“不,不,殿下你騙我,英臺對我並非無情,若非無情,一開始爲什麼不拒絕我?笑話,分明是梁山伯奪人所愛,是他搶走了英臺,是他讓我失去了英臺。”他激動起來,手掌無意識加了力道。
“馬文才你先放手,”樑涼疼的皺眉,“你聽我說……”
“放手?不,不放手,英臺是我的,我不放手,爲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這樣?梁山伯有什麼好?你們都幫着他?我馬文才做什麼都是錯的?我不服,我哪點比不上他?他可以得到幸福,爲什麼我不可以?爲什麼我不行?英臺,英臺……”
“馬文才,你醉了。”
馬文才越抓越緊,抓的他很疼,樑涼無奈,只得趁其不備將他打暈。
人是打暈了,現在要怎麼處理?送回府?他住在何處?
想了一會,但覺茫然,若隨便交付一人,馬文才現在這個狀況他實在放心不下,罷了,便算他倒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