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相對而立臉紅脖子粗的兩個人,眼簾一垂,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作勢要遞給龔小楠:“喝口水,別生氣啦。”水杯遞到跟前,手一歪,水全灑龔小楠褲子上了,灑的還很不是位置,正中褲襠。
龔小楠和馮望南都是一愣,目光聚焦在某個重點部位,睡褲太薄,顯型了。墨北悠悠然道:“不愧是楠哥,果然雄偉。”馮望南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見龔小楠和墨北都看着自己,又連忙沉下臉來。
激動的情緒被墨北驟然打斷,兩個人也吵不下去了,龔小楠回臥室去換褲子,墨北拉着馮望南坐下來,笑道:“汪汪哥,那個總監現在大概正跟個怨婦似的對着月亮哀聲嘆氣呢。”
馮望南莫名其妙:“爲什麼?”
“他鐘意的男人心有所屬,再怎麼眼饞都是別人家的,他能不愁嗎?”
馮望南牽動了一下嘴角,輕輕嘆了口氣。
“他條件再好又怎樣,除了底子好,其他的不都是花了時間花了精力自己修煉出來的嗎?你才二十四,等到了他那個年紀,也許你的成就還要他來仰望呢。”
馮望南苦笑:“我一年一年往前趕,難道人家就停下來不往前走了嗎?等我能爬到半山腰的時候,興許人家都登上山頂了。”
墨北睜大眼睛看着他,一臉不可思議:“這可不像我汪汪哥會說的話,你是哪個星球來的,佔了我汪汪哥的身體?”開了句玩笑,讓馮望南的情緒再放鬆一些,墨北又說道:“你現在是一葉障目,光看見總監了。咦?汪汪哥,難不成你愛上他了?”
馮望南大叫一聲:“我愛上他?就那個拼命灑香水在電梯裡裝十三個人能有十二個被他給薰吐了的老男人?呸!”
墨北笑着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肘,道:“這勁頭兒纔是我汪汪哥嘛。”
馮望南哼了一聲,臉色好了一些。
墨北道:“既然你又不愛他,那幹嘛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呢,往周邊看看,難道比他更優秀的男人就沒有了嗎?況且你幹嘛用自己的短處去跟人家的長處比呢?”
馮望南有些沮喪:“我初中就輟學了,人家是法蘭克福大學畢業的,我當鍋爐工挖煤的時候,人家都已經在談幾百萬、幾億的生意了。我怎麼跟人家比。”
墨北驚訝:“你初中都沒畢業的人,現在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還學了財會、管理,要是讓你有他那樣的生活條件和背景,法蘭克福算什麼?你拿着鐵鍬剷煤的時候,難道想到過會有一天自己管理着一個業務遍及兩百多個大中城市的物流公司嗎?你和楠哥在雲邊吃狗肉喝啤酒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會和跨國大公司的總監一起坐下來喝茶談生意嗎?他有現在的成就,固然是因爲他本身的優秀,但是他的基石也比別人墊得高啊,而你呢,是從一無所有的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換個位置的話,他未必就能比你更出色。汪汪哥,別輕視自己付出過的努力。”
墨北說着又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肘,馮望南的臉色又好了些。墨北的手指順勢劃到他手臂,在刀疤上面摸了摸,說:“還記得這傷疤是怎麼來的嗎?”
馮望南有些恍惚地回憶着,那時剛到深圳不久,他和龔小楠沒有絲毫根基,身邊只有十幾個從雲邊帶來的弟兄。他們要在深圳闖出一片天地,有太多東西不懂,要怎麼找客戶怎麼拉業務,怎麼對付工商稅務公安,怎麼應付地痞流氓,怎麼應對搶生意的同行……雖然有龔小柏可以討教主意,又有滕濟民當靠山,可這兩個人一個遠在東北一個遠在北京,再怎麼幫忙也不可能即時即刻。更何況兩個人心氣兒又高,總想着憑自己的力量來奮鬥。
起初資金太少,十幾個人擠在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裡,每天鬧鬧哄哄的,連上廁所排隊都沒排不起,要跑到外面找公廁。每天回到家能撐得住的就擠在一個花灑下衝個澡,累攤了的就帶着一身汗臭去赴周公的約會,他和龔小楠連互擼一把的時間和空間都沒有。每天早上一睜眼,腦子裡想的就是怎麼帶着這十幾個弟兄活出個人樣來,別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東北,想着要怎麼把業務做大做強,怎麼把手裡的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怎麼開疆擴土,怎麼疏通各種關係……
馮望南覺得自己是把前十幾年沒動過的腦筋全都積攢到深圳來動了,天天腦子裡萬馬奔騰,頭痛欲裂。
有好長一段時間,大傢伙一起去大排檔喝酒放鬆,談天說地豪情萬丈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馮望南爲了省那一點點錢,每次都只喝一瓶啤酒,到結帳的時候酒瓶子都攥得熱乎了,瓶底還能剩上一小口。他覺得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點小心思,可有一回龔小楠喝多了抱着他哭,指天咒地地發誓等有了錢要買上一車啤酒給他喝,喝不完的用來洗澡,聽得他又好笑又心酸。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也沒有多麼苦,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那些往事都被大腦自動修飾美化過,很多記憶碎片甚至顯得特別溫馨特別滑稽特別輕鬆。
他記得趁大家都睡着了,龔小楠偷偷吻他的嘴。開車去送貨,大中午的車廂裡悶成個蒸籠,兩個人恨不得連褲子都不穿,龔小楠說是停車去上廁所,回來手裡舉着支大雪糕給他吃。他心裡高興,可嘴上又埋怨龔小楠亂花錢,當時龔小楠是怎麼說的?
對了,他說:“老婆,開源節流是對的,但省這些小錢除了讓你過得特別辛苦,對我們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太大幫助。我們現在的重點還是應該放在開源上,把業務做起來,多租幾個房子當宿舍,把那羣臭小子都趕出去,媽的,老子都快憋成處男了。這就是我賺錢的動力啊!”
看到馮望南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墨北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說:“你和楠哥一起拼搏過的日子,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總監再怎麼優秀,他能替楠哥擋刀嗎?他能讓楠哥替他擋刀嗎?汪汪哥,楠哥是什麼人品你比我清楚,你跟楠哥是能同生死共患難的,任何人也沒資格插到你們中間去。”
馮望南出了一會兒神,擡眼看向在臥室門邊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龔小楠,眼眶有些發紅。龔小楠眼神深邃地看着馮望南,懶洋洋地伸出一隻手:“老婆我困了,睡覺吧。”
墨北笑道:“這就要少兒不宜了?楠哥你也太性急了。”
說着輕碰馮望南手肘一下,馮望南已經笑出聲了。龔小楠大步走過來,一把將馮望南打橫抱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臥室走,很不要臉地丟下一句:“藥箱裡有棉球,把耳朵堵上,別聽到不該聽的動靜。”
看着龔小楠急不可耐地用腳跟反踢上臥室的門,接着門內傳來馮望南一聲輕呼,和牀墊被重物壓到的聲音。墨北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洗漱,回到客房找出隨身聽的耳機戴上,一邊聽着輕柔的鋼琴曲一邊等待睡意侵襲。
剛纔他在勸解馮望南時,每當馮望南的情緒向好的方向有轉變的時候,他就會輕碰一下馮望南的手肘,讓他將這個動作和快樂的情緒形成聯繫。然後又引導馮望南迴顧溫馨往事,趁着他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刻,墨北再碰一下手肘,馮望南也就自然而然地從自我設障的迷霧中走了出來。
龔小楠和馮望南在一起也有□年了,雖然感情一直很深,但相處間難免會出現疲態,甚至會有“左手摸右手”的感慨。這種時候,帥哥總監的出現,就像往平靜的水面丟下去一塊大石頭,讓“老夫老妻”的生活驟然感到了衝擊。
不過,這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只要兩個人能調整好心態,這樣的小醋吃上一吃也是有益健康的。
第二天早上一起來,馮望南滿面春風,被墨北好一番嘲笑都沒有抹去那一臉笑容。
對龔小楠,墨北就沒那麼客氣了,趁着馮望南去公司不在家,墨北冷嘲熱諷連損帶罵了足有半小時,把龔小楠數落得滿頭大汗。
“生意場上都是人精,有幾個看不出來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你再裝着端着,興許就有人把汪汪哥當成是被你包養的,就算當着你面一片太平,可揹着你擠兌他都是難免的。自個兒媳婦受氣,你不心疼啊?護不住媳婦還算什麼男人。那個總監當着他的面對你動手動腳,你敢說不是因爲你態度曖昧給縱容出來的?別跟我說什麼不能得罪客戶,離了他們公司你再難還能難到打回原形一窮二白?就算真那樣你沒膽氣東山再起嗎?更何況還不至於此呢,頂多是少掙幾個錢,在別處努努力就撈回來了。你就算想當李嘉誠第二,也得先想想清楚能陪你爬到山頂上的那個人是誰。”
龔小楠苦着臉說:“小北,我敢挖出心來給你看,我是真沒想過對不起汪汪。我就是覺得蘇航人不錯,可以交個朋友,再說,他始終也沒做什麼過份的事,我也不好不給他面子。不然讓別人還以爲我們真有什麼事呢。”
墨北冷笑:“你還好意思說,你沒想對不起他都害他難過成這樣了!你覺得總監——哦,他叫蘇航啊?你覺得蘇航沒做過份的事,那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小動作的破壞力可比當衆強吻表白要強得多?”
龔小楠先是笑,笑完了又沉默,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墨北嘆氣:“你知道情侶之間最殘忍的事情是什麼嗎?”
龔小楠脫口而出:“不讓操。”
墨北給了他一腳,翻了個白眼,說:“是你把他寵得無法無天后,反過來責備他不懂事,然後說一句‘我累了’就撒手不管。就像把一個本來裹着棉衣的孩子突然扒光了扔進冰天雪地裡,還指指點點地嘲笑他居然不穿衣服。”
在《小王子》中,狐狸說:“正因爲你爲你的玫瑰花費了時間,這才使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狐狸還說:“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你要對你的玫瑰負責……”
於是小王子去找他的玫瑰了,留下了已經被他馴服的小狐狸。
墨北出了一會兒神,又踢了龔小楠一腳,讓他也回過神來,說:“總而言之,裡子比面子重要,老婆比外人重要,別拎不清楚。懂?”
龔小楠還撐着最後一點面子:“誰是哥?”
墨北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成功地挑起了龔小楠的火,撲上來把墨北按住一頓呵癢,直讓墨北快笑尿了才住手。墨北氣喘吁吁地從地上往沙發上爬,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龔小楠得意地翹起二郎腿:“得了,哥大人大量,饒你這一回。咱們說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