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
“春節你不回家我沒意見,可十五你總該回來吃元宵吧?”夏灣的聲音透過電話有點失真,但那種壓抑的焦躁還是顯而易見。
夏多對哥哥的不滿淡然處之,和夏灣當兄弟當了二十來年,他早就掌握了一項技能——把哥哥戳到炸毛再安撫成乖貓咪。“以前也不是每年都回去。再說我不出現還能讓爺爺和大伯少生點兒閒氣,有益健康。”
“你怎麼還管咱爸叫大伯呢?這口氣你都堵了小半年了還沒衝下去啊?”夏灣真心覺得自己這個夾心餅乾當得太憋屈,爹和弟弟一個比一個倔。
夏多看見墨北從廚房裡探個腦袋出來找自己,就衝他笑着招了招手,對着電話說:“哥,我又不是下水道,沒那麼強大的疏通能力。你光是說我不該這樣不該那樣,可是你自己說,就算我低頭服軟有用嗎?他們只會趁機再提要求,絕不會順坡下驢的。”
夏灣被噎住了,他不是不知道家中長輩是什麼性格,當初因爲羅驛的案子水太深,夏老爺子和夏成睿也不得不要求夏多妥協一二,也因爲如此,作爲交換條件他們默認了夏多和墨北的關係。可是心裡頭的不滿是一點都沒有少,或許還因此更增加了幾分芥蒂。
夏灣真不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啊呸,是在自己年富力強的這些年,還能不能看到一家人和好如……初……好吧,他得承認,其實現在的結果也並不見得就比原來更壞。
夏多笑眯眯地看着墨北走過來,伸手摸摸他被暖氣薰得紅撲撲的臉頰,又伸進衣領在他脖子上摸了一把,說:“都出汗了,把羊毛衫脫了吧。”
墨北剛纔在廚房幫忙揉麪包餃子,兩隻手上都還是麪粉,便把胳臂一擡,讓夏多幫他脫。夏多小心地用手虛攏着他捏起的拳頭,防止他手上的麪粉沾到衣服上,先把兩條胳臂從袖子裡退出來,然後……然後他就不管了。
墨北跟個無臂人似的被套在羊毛衫裡,樣子傻傻的。小平安咬着冰棍,在沙發上一邊蹦一邊指着墨北哈哈地笑:“哥哥是冰棍!”
夏多表揚她:“安安真有想像力,比喻恰當。”
墨北兇她:“叼着冰棍還亂蹦,當心戳傷喉嚨,那麼多好吃的你什麼都吃不了啦。”
小平安做了個鬼臉,蹦到地上,噠噠噠地往廚房跑去,大聲地告狀:“姥姥,姥姥,我哥嚇唬我!”
墨北踢了夏多一腳,夏多這才笑嘻嘻地幫他把羊毛衫脫掉,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墨北矜矜鼻子,見客廳裡就他倆,便一口咬住夏多的嘴脣,示威似的留下淺淺的牙印,又伸出舌尖繞着他的脣線舔了一遍。夏多摟住他的腰深吻下去。
夏灣在電話那頭聽着聲音,明知故問:“小多,你怎麼不說話了?幹什麼呢?”
墨北聽到小平安噠噠噠的腳步聲又傳來,忙和夏多分開,背對着廚房的方向做了個深呼吸——他怎麼覺得夏小多的吻技是越來越厲害了,簡直就是不分場合讓人把持不住的節奏。
小平安拉着夏多的外公駱老爺子的手跑出來了,眉開眼笑地向墨北示威:“駱爺爺說好吃的都給我留着哪!”
駱老爺子一樣地眉開眼笑,很沒節操地附和:“對對,爺爺把什麼好吃的都給我們小平安留着,就不給你哥哥吃,叫他嚇唬你,大壞蛋。”
墨北失笑:“外公,你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駱老爺子幫親不幫理,堅定地以小平安爲中心不動搖:“咋回事都是你不對,我們小平安多招人疼啊,你還敢嚇唬她,等着你姥姥拿掃帚疙瘩抽你屁股。”
電話那頭夏灣幽幽地嘆氣:“小多,外公都在人家家裡待了小半年了,還沒打算回來啊?”
夏多大聲地問:“外公,我哥問你啥時候回北京,他想你了。”
駱老爺子大聲地回答:“想我就過來,還非得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幹啥。北京有啥好的,一個個都忙,還不是把我一個人扔家。可憐我一個孤老頭子沒人陪,飯都吃不上熱乎的。”
夏多和墨北看着老爺子不顧形象地撒嬌,都不忍直視地轉開了頭,只有小平安認認真真地同情她的駱爺爺,還伸出小手摸着他的鬍子安慰:“駱爺爺不走,安安可喜歡爺爺啦,安安陪爺爺玩,好吃的也分給你……嗯……分一半給你。我乖嗎?”說着就把沒吃完的冰棍遞到了駱老爺子嘴邊,和駱老爺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
夏多又跟夏灣聊了一會兒才掛掉電話,跟墨北去廚房幫忙,但很快就又被姥姥嫌棄地攆了出來。墨北扒着門框抗/議:“那憑啥讓我小姨夫待着啊?”
龔小柏眉毛都不擡一下,手下趕皮兒趕得飛快,一個人能供得上姥姥、孫麗華和墨向陽三個人包餃子。孫麗萍慢悠悠地幫着按劑子,說:“小祖宗,你趕皮兒都不圓,包餃子不是捏不緊皮兒就是露餡兒,還是別添亂了。”
墨北說:“小姨你也就會按個劑子,好意思說我嗎?再說了,至少我炒菜好吃……”
孫五嶽趕緊招呼他:“那你過來幫我擇菜。”
“……不幹。”墨北對於菜葉上的泥土可沒啥興趣。
姥姥說:“等到炒菜的時候姥姥再叫你。你倆先上外邊玩去,廚房就這麼點兒地方,別在這兒擠着。”
墨北說:“我在旁邊看着還不行嗎?”
孫麗華說:“這孩子咋這麼磨唧呢。多多趕緊把他給我領出去,煩死人了。”
夏多笑着答應:“哎。”順手揪了一小團面,一邊拉走墨北一邊說:“看我給你捏個小刺蝟。”
墨北撇嘴:“還不是跟姥姥學的,還跟我顯擺。”
夏多說:“那我給你捏個小豬。”
墨北說:“有能耐你給我捏個齊天大聖。”
夏多腳步一頓:“面不夠……”看起來很有要回廚房再揪團面的意思。
一直聽着倆人對話的墨向陽等人都笑了起來,墨向陽說:“小北別淘氣,去看看你姐幹啥呢。”
墨北笑道:“還能幹啥,躲她屋裡跟程闖打電話唄。爸,你們要是同意讓程闖來過年,咱家能省不少電話費。”
孫麗華說:“你少瞎摻乎,你姐還讀研呢,要定下來也用不着這麼着急。再考察考察。”
墨北衝夏多做了個鬼臉,小聲說:“輪到我姐倒黴了。”
夏多怕被孫麗華聽到又招罵,趕緊把墨北拉走了。
洗掉手上的麪粉,在客廳陪外公和小平安玩了一會兒,夏多成功地用麪糰小豬獲得了小平安的崇拜,隨後夏多就蠢蠢欲動地把墨北拉進了孫五嶽的房間去說悄悄話了。
炕燒得很熱乎,倆人把窗戶上的小透氣窗給打開了,讓年三十兒的凜冽寒風與室內烘人慾睡的熱氣搏鬥着。夏多倚着牆坐在炕沿邊上,腰後塞着枕頭;墨北脫了鞋上炕,枕着夏多的腿,讓他用手指一遍一遍地刮按着頭皮,舒服得眼睛都閉上了,和夏多東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
“楠哥今晚上還過不過來了?”
“他不是去瘋狗家了嘛,估計是不過來了。”
“瘋狗他/媽又得裝病吧?”
“沒事,楠哥把醜燕子、小尾巴他們這些沒親沒故的都帶去一起過年了,馮嬸見着醜燕子就打哆嗦,她不敢炸廟。”
“真好奇醜燕子到底做了什麼。……不知道嶼軒哥在山上有沒有餃子吃。”
“肯定有啊,沒準兒餡兒還是狍子肉呢,靠山吃山嘛。你說,嶼軒哥非得去陪着那個姓白的大叔過年,是爲了報恩呢,還是動了心?”
“說不清,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墨北琢磨了一會兒衛嶼軒的事,很快又起了別的念頭:“你說我要是把羅驛的事寫成小說或劇本怎麼樣?”
夏多思索片刻,說:“有很多內情是不能公佈的吧?之前有媒體把你被綁架的事公佈出去,那個關於你的謠言可是又火了一陣子。”
“就是說我有吸引犯罪體質的那個謠言?”墨北笑了起來,“我覺得還真是那樣。”
夏多揪了揪他的耳朵,說:“我不同意。咱們要把一切不切實際的謠言消滅在萌芽狀態。”
墨北說:“嗯,我還是想寫……也許乾脆寫個自傳,我覺得我經歷的這些事寫成自傳的話也挺精彩的。寫完不給人看,封存起來,等我死後一百年再解禁。”
夏多低頭吻他:“你才幾歲,一輩子還沒過完三分之一呢,幹嘛急着寫自傳。你寫自傳的話,我能佔多大篇幅?”
墨北笑:“每一頁都有你。”
夏多貪心地提要求:“那不夠……每一行都得有我。”
墨北剛想答應就忍不住噴笑:“不行不行,我剛纔突然想到個雷得不行的句子。”
“什麼?”
“墨北/寵/溺地答應夏多……哈哈哈……”
“/寵/溺?我覺得這詞不錯,快來/寵/溺我啊,快來快來。”
兩個人在炕上笑鬧成一團,把進來找人的墨潔弄得不好意思了,“用不用我先出去敲個門再進來啊?”
夏多坐起身整理揉皺的衣服,墨北懶懶地翻了個身,趴着跟姐姐說話:“你跟程闖煲夠電話粥啦?”
墨潔真想嘆氣,這叫什麼世道,弟弟又早戀又搞基居然都被家人同意了,自己只不過是找了個年紀大幾歲的男朋友卻還沒機會讓他登門呢,簡直是要逼死異性戀啊。
“起來起來,姥姥讓你們去給夏老師送餃子呢。”墨北在墨北背上拍了兩下出氣。
本來姥姥想請夏丞玉一起來過年,但夏丞玉稟性孤介,覺得還是自己過更清靜。夏多原想陪着她,但夏丞玉不領這個情,把他給趕過來了。
夏多和墨北穿上厚厚的羽絨服,拎着酸菜豬肉餡的大餃子往夏丞玉家走,腳底下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知何處響起鞭炮聲,頭頂煙花炸開,兩個人停下來看了一會兒,才又手拉着手向前走去。
迎面一個人騎着自行車過來,騎過去了還回頭盯着他倆看了幾眼。
墨北晃了晃夏多的手,說:“覺不覺得這樣拉着手走路很娘炮很幼稚?”
夏多說:“啊?風好大,聽不清……”
墨北往他背上一撲,說:“揹我。”
夏多就揹着他走路,笑着說:“這樣就不娘炮不幼稚了?”
墨北也笑:“不管他。”
送完餃子,收穫兩個包着壓歲錢的紅包——都進了墨北的口袋,兩個人又慢悠悠地拉着手往回走。走着走着,夏多不老實了,抓了把雪按在墨北臉上,兩個人又追又打,雪球亂飛,把幾個正在放鞭炮的小孩也給攪進了戰局,嘻嘻哈哈地大戰了一場。
等回到姥姥家的時候,夏多的頭髮都被雪打溼凍成一縷一縷的,墨北的手套也溼透了,姥姥擔心他倆感冒,趕緊一人給灌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骨頭湯。孫五嶽哀嘆:“在爐子上座了小半天兒了,我添柴火都添了多少回,光聞着味兒淌口水了,還一口沒撈着。”
姥姥說:“出息,跟孩子搶嘴。自個兒拿碗盛去。”
孫五嶽說:“偏心啊,就這麼對你老兒子,我是你撿的?”說歸說,可一點沒耽誤他盛湯,剛湊在碗邊上吹了兩口氣,還沒等喝呢,小平安過來了,甜甜地問:“小舅,你吃什麼好吃的呢?”
孫五嶽:“……”只好蹲在那兒,拿個小勺喂小平安,饞得直咽口水。
小平安喝了幾口,說:“好喝。小舅你也喝。”
孫五嶽笑了:“哎,謝謝啊。”
小平安用油滋麻花的小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跑去龔小柏身邊,抱着爸爸的腿撒嬌:“爸爸,多多哥哥給我捏的小豬乾巴了,你再給我做一個唄。”
龔小柏說:“行,爸爸給你做個大的,肚子裡填上餡兒,一會兒讓姥姥蒸熟了給你吃。”
小平安高興得蹦躂了兩下,又憂愁起來:“可是吃掉就沒有了,就不能玩了。”
龔小柏逗她:“那你是要吃的還是要玩的?只能選一個。”
小平安仰着小臉看着爸爸,很艱難地思考着,“想要能吃也能玩的……爸爸,要不你給我做個活的吧?會哼哼的,我摟它睡覺。”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龔小柏親了女兒一口,說:“你不是摟着小貓睡覺嗎?你要是摟小豬的話,小貓怎麼辦?”
哎呀,這可是個好問題,小平安秀氣的兩道眉毛都快擰成毛毛蟲了,糾結半天,改去抱夏多的大腿了:“哥哥,我要小豬。”
夏多笑道:“可我不會做活的。”
小平安瞬間降低要求:“剛纔那樣的就行。”
龔小柏趕緊討好女兒:“寶貝兒,爸爸會做,爸爸給你做。”
小平安充耳不聞,繼續抱夏多大腿:“哥哥。”
龔小柏飛快地揪下團面做了個小豬出來,託在掌心給女兒看:“寶貝兒你瞧,小豬胖乎乎的,圓滾滾的,像不像豬?它就是個豬。”
小平安堅定地仰望夏多:“哥哥。”
夏多把龔小柏做的小豬拿過來,裝模作樣地捏捏尾巴,放進小平安手裡。小平安喜悅地驚歎:“好像只豬哦!謝謝哥哥。”歡天喜地地走了。
龔小柏無力地伸出手:“寶貝兒,那是爸爸給你做的啊……”
墨北正義地批評夏多:“你這是搶劫,是詐騙,對於你這種無恥行爲,我只能說,幹得好!”
龔小柏轟人:“趕緊滾。”
墨北哈哈哈地拉着夏多跑了,手裡還端了碗剛撈出鍋的排骨。
孫麗萍笑着在龔小柏腦門上彈了一記:“越活越小了你。”
姥姥護着女婿:“我就愛看着你們都越活越小,高高興興的多好。”
墨向陽笑道:“關鍵是媽您能越活越小我們才高興呢。”
孫麗華姐妹和龔小柏都連聲附和,孫五嶽忙着偷吃,只能嗯嗯哈哈地表示贊同,被姥姥好一通鄙視。
三十兒的團圓飯吃得大家都撐着了,撤了席又開了一桌麻將,墨向陽和龔小柏這兩個當女婿的一門心思給姥姥喂牌,孫麗華玩了一會兒就換妹妹上場,自己坐到姥姥旁邊支招。駱老爺子給小平安拿着畫冊講故事,孫五嶽和夏多、墨北一邊看春晚一邊鬥着嘴。
到了十二點敲鐘的時候,年輕人們都跑去院子裡放鞭炮放煙花,孫麗華陪着姥姥和駱老爺子在屋裡守着窗戶邊兒看。駱老爺子看見夏多把點燃的仙女棒遞給墨北,墨北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夏多看着他笑得眉眼溫柔,駱老爺子在欣慰中還有那麼一點點心酸,一轉頭正和姥姥的目光相對,就笑了笑:“孩子們能過得高興就好啊。”
姥姥附和:“人活一世,不就圖個高興自在嘛。看開了就沒啥大不了的。”
孫麗華說:“該把餃子下鍋了,我煮餃子去。”
看着孫麗華直奔廚房,姥姥笑着嘆氣,對駱老爺子說:“我這大閨女什麼都好,就是嘴不饒人。”
駱老爺子說了句話,但聲音被外面震天響的鞭炮聲給湮沒了,姥姥沒聽清,兩個人笑呵呵地並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騰空而起的煙花和笑逐顏開的兒孫們。
院子裡,墨北一回頭就看到姥姥和駱老爺子隔窗看着自己,便搖動着仙女棒,衝他們露出毫無陰霾的笑臉,小聲地對夏多說:“你說外公總在這兒不走,是不是對我姥有啥想法?”
夏多說:“啊?風好大,聽不清……”
墨北一伸手,把仙女棒插他衣領上去了,夏多的頭上閃爍起耀眼的火花,映得眉眼生動無比,喜氣洋洋。墨北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想親他一口,被墨潔小聲咳嗽着提醒了一下,兩個人才醒悟還有長輩們在旁邊——幸好除了墨潔沒人留意他倆。
墨北紅着臉轉過身,假裝無視姐姐的取笑他的鬼臉,欲蓋彌彰地指着天上的煙花說:“好看。”
夏多從後面抱住他,一起仰着頭望着夜空,假裝很沉醉,“嗯,真好看。”
騎在龔小柏脖子上的小平安拍着小手歡呼:“好看好看真好看!”
墨北握着夏多搭在他腰上的手,那雙手和他十指交纏,溫暖的、有力的。